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互联网医疗是不是药神?

 3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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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 来自微信公众号“奇偶派”(jioupai),作者:李同学,原文编辑:郭楠。

“去医院开药,挂号、门诊、检查、拿结果、确诊、开药、交款、拿药,这一大长串的事多麻烦啊,光是开个药能耽误大半天时间,我现在都是网上买药”。

33岁的文丽现在是互联网健康品平台的常客。由于家里老人小孩时不时感冒拉稀,她习惯常备一些感冒药和抗生素。和原来相比,她现在都是在购物平台上找到要买的药品,直接下单,就能毫无任何障碍地买到各种需要需要处方的药品。

2015年12月7日,全国首家互联网医院乌镇互联网医院成立,开创了在线电子处方、延伸医嘱、电子病历共享等先河。

如今五年过去,由于方便快捷,网上看病和买药已经成为不少国人的习惯。尤其是疫情的改变,网上就诊就医也受到政策鼓励与用户欢迎。

《2020中国互联网医疗行业研究报告》(简称报告)显示,中国互联网医院月接诊患者超过3亿人次、已上线互联网医院数量超600家、持牌网上药店数为693家、互联网医疗月活用户规模超过5400万、在线医疗月活用户峰值超6000万,月活用户同比增长17%。

针对互联网医疗的用户画像,报告显示,2020年1-11月互联网医疗用户学历分布中,近七成互联网医疗用户不具备高中学历,其中专科占比为13.8%,初中及以下占比为66.7%。

面对大量网民缺乏专业医学知识和健康理论,互联网医疗,有可能成为成为填补生活健康常识和基础医疗知识鸿沟的有效方式。但是,过度宽松易得的网上医疗与购药,也处处隐藏着那是暗流涌动的风险与危机。

拥有了疫情刺激与政策鼓励下快速增长的用户需求,各大互联网健康平台一时受到资本疯狂追捧。阿里健康2020年股价翻了近三番,京东健康上市半个月市值就达到6320.24亿港币,超过百度和网易。

在用户大量涌入与资本疯狂追逐背后,互联网医疗行业真实情景如何?奇偶派以用户、医生、平台等行业最基础参与者的多维视角,还原行业当前面貌。

该买什么药?

“我就是觉得网上买药方便,但是在我我决定买药前,都会极其理性地去分辨和判断,询问各种医生,查询各种药理”,24岁的医学生杨一认为在网上看病买药并不简单。

杨一也承认,“像我这样的人不代表大多数,毕竟专业知识和理性思维是能在网上买到合理有效药的前提,绝大部分人并不具备。”

“可太难了,我买了一个星期都没买到”,作为互联网医疗新客的梅欢,在谈到自己第一次网上看病买药的经历时,更多的感受是懵逼。

一个正常的晚上,梅欢躺在床上,忽然感觉自己呼吸不畅,“呼吸困难,真的呼吸困难”,她使劲地向上吸了一口气,“还是没怎么吸进去”。

她回忆起前几天有人说可以网上找医生看病,她打开手机,“京东健康、平安医家(原平安好医生)、丁香医生、医鹿(原阿里健康),热门的,我全下载下来试试”。

在梅欢提供给奇偶派的第一张聊天截图中,她与京东健康上的一位同城且各项资质都还不错的三甲医院的呼吸内科医生进行了一个回合的病史交流,随后在5分钟时间里,这位医生给出了“气道高反应”的初诊结果,并在“互联网医院咨询总结单”中给出了“茶碱缓释片”的用药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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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她并没有按照医生的咨询结果下单,“我觉得这个过程有点太快了,有点不放心,开的处方药也不敢吃,而且他回复得太慢了,看起来不靠谱。”最后,考虑医生可能是因为太晚导致诊断太快,梅欢提出留下医生的联系方式,方便到线下门诊咨询,但这位医生以“系统管控很严、私下联系会封号”为理由拒绝了她。

过了三天,同样是京东健康平台,这次平台将她从“呼吸内科”分诊到了“中医内科”,截图显示,这次咨询时间共计30分钟,开药时间在10分钟以内,最后的诊断结果为“肝郁太重”。

这位医生给她的用药建议为“丹栀逍遥丸”的处方药品,并告诉她,“先不用做检查,先吃这个药看看有没有缓解,没有缓解的话可以喝汤药调理,因为中成药的剂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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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第一次咨询的医生不同,这位医生主动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并告诉她可以微信上问她。

梅欢感到纳闷,一个平台,同样的病例,被分到不同科室、被给出不同诊断结果和用药建议。“连平台到底能不能私下联系病人的说法都不统一”,她相当失望地表示,前后不一的诊断过程,诊断结果和药物用法,让自己失去了信任。

此后,梅欢在平安医家又咨询了一位呼吸内科主治医师,“这是位全职医生,回复速度快”,4个回合下来,“她给我的诊断结果是咳嗽变异性哮喘待查”,开具了两个处方药品,一个硫酸沙丁胺醇吸入气雾剂、一个孟鲁司特钠片。

从气道高反应到肝郁,再到咳嗽变异性哮喘,梅欢说,“感觉自己彻底懵了”,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得了什么病,该买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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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梅欢还找过丁香医生上,“我直接根据按科室找医生-呼吸内科-星级评分-定位所在城市,最后找到了排名第一的一位主治医师,付了35块钱。”

最后,“啥都没怎么说,他就让我到线下去做检查,找线下医生给开药”,梅欢相当愤慨,35块就这样被三两下打发了。

不管是从用药的安全性,还是同病不同诊的结果,都让梅欢对互联网医疗产生了质疑。

面对互联网医疗,在便捷获取信息和服务的同时,不少用户似乎陷入了更大的迷茫。

在互联网医疗平台上,用户真的能更便捷的获取到信息和服务吗?或者再加个限定词,能更便捷的获取到靠谱的信息和服务吗?从案例来看,显然是不能,用户不被五花八门的诊断结果绕晕都不错了。

但矛盾的是,用户想从互联网医疗平台上,获取到处方药却是出奇的容易。

问诊靠复制粘贴?

在医疗关系中,患者的迷茫,通常都直接来自于医生的不精准。这种医生的不精准,在线下可以通过各种诊疗手段的辅助,以及进一步的检查,能极大地得到修正与补足。但是,在互联网医疗环境中,这个问题被进一步放大了。

动脉网数据显示,截至2020年12月底,全国100强医院中,已有71家开通互联网医院或互联网诊疗服务。拥有如此强悍的顶级医院和医生资源配备,互联网医疗的实力却并没有因此获得同等认可。

2021年 1月5日,一位微博网友就曾质疑,“网上看病,患者随便打几个字,医生马上就给开出处方,这不是害人吗?用错了药,患者死亡算谁头上?”

这样的疑问,其实萦绕在不少互联网医疗用户心头。

奇偶派将梅欢与京东健康上第一位医生的完整问诊记录、咨询总结单、用药管理发送给一位在丁香医生上兼职的三甲医院呼吸科主治医师刘朋看看是否合理。

刘朋就明确表示这位医生的用药处理有欠妥的地方,“如果考虑一个气道高反应的话,一个单纯茶碱,并不专门针对气道高反应。稍微内行的医生都不会这样诊断和开药,更不要说处方药了”。

“实事求是地讲,京东健康这位医生的回复, 很多平台都有这种情况,就是医生大量套用模板复制粘贴” ,刘朋非常直接地告诉奇偶派这种糊弄病人的情况在不少平台都存在。

新修订的《药品管理法》虽然取消了对处方药网上销售的限制,但是2020年11月国家药监局发布的《药品网络销售监督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稿)》仍然对处方药的网络销售作出了明确规定,要求处方药网络销售商应确保电子处方来源的准确性和可靠性;处方药须凭处方在执业医师指导下购买和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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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少互联网医疗平台应对处方药严格监管的措施非常形式,几乎对消费者不设防。

经常使用京东健康买药的李平,就发现在京东搜到处方药,提示都非常不显著,以很小的灰色字体在一个角落,很难起到提示作用。

另外,即使是在处方药买卖的最后一环,也是对处方药管制的硬性手段执业医师开处方的环节,只要点击几项是否有用药经历,有无过敏与不良反应的选项,李平马上就在京东成功购买到处方药。

整个购买过程只要一分钟,用户甚至看不到一张处方单的出现。

这是怎么回事呢?李平在京东健康的问诊中发现,原来京东健康在用户填写用药经历与过敏史的时候,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些制式问题,转为处方单中与医生一来一往的对话。

也就是说事实上,不需要任何实质上的问诊过程,用户就能在互联网医疗平台轻松地获取自己想要的处方药。整个过程极度互联网化,快速便捷如同买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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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互联网化的便捷,对于事关生死的医疗行业来说,或许是最不应该优先考虑的。尤其是,这种不明确对症开具处方,套用模板生造问诊,阉割掉处方药管理最关键问诊环节的“假诊断、假处方”做法,不仅损害了单个互联网医疗平台的用户体验与声誉,而且将整体行业的“隐疾”无限放大。

将效率置于合理有效诊治之上,这一互联网医疗逻辑背后,是互联网医疗平台变现模式单一带来的行业焦虑。

平台忙卖药

此前,互联网医疗平台由于自身优势与特性,长期游走的医疗行业的外围与边缘,难以深入到行业肌体内部。所以,互联网医疗一直难以触及到行业真正的利益。

也正是由于无法深入到医疗行业的中坚环节,前端科普与早筛问诊成本远大于收益,互联网医疗平台当前主要的变现途径仍是卖药。

京东健康招股书就显示,京东健康2017年、2018年、2019年和2020年上半年,零售药房业务收入占总收入的绝大部分,其中医药及健康产品销售收入分别占总收入的88.4%、88.8%、87.0%和87.6%;而平台服务收入分別仅占总收入的7.9%、7.4%、7.3%和6.8%。

卖药的收入占到京东健康总收入的近九成。与之相比,阿里健康在卖药方面的收入占据其总收入的比例更高,且在高位还逐年增长。

阿里健康财报显示,阿里健康22017年、2018年、2019年和2020年上半年,医药电商平台与医药自营业务的收入分别占总收入的94.99%、96.49%、96.95%和9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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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丁香医生、平安医家、百度健康等平台进入到互联网医疗行业切入点,与京东健康、阿里健康等电商平台不尽相同,但是最后的变现方式仍然殊途同归。

前述分析师表示, “卖药,仍然是目前互联网医疗中离钱最近且最易得的方式,像丁香医生、百度健康虽然更多是靠问诊来导流用户和患者,但是最终还是要靠卖药来变现,单纯的问诊收入频次和单价都太低了,不足以支撑目前的行业发展,就类似于医院不可能单纯靠挂号费生存一样,而且互联网医疗还不具备线下医院一样的深度诊断、检查、治疗等一系列传统医疗变现手段,所以互联网医疗一直重度依赖卖药生存。”

对卖药的依赖,导致不少互联网医疗平台动作变形,在业绩增长的压力之下,无所不用其极地引导用户和患者迅速进入购药环节。完成最终药品的交易,成为不少互联网医疗平台考核业务的唯一标准。

刘朋就告诉奇偶派, “有一些APP纯粹就是为了最终销售药品,这种平台的推广人员甚至会在门诊推荐患者下载APP完成购药,尤其是那些高频次使用的慢性病用药,因为这种药的销量高,利润大,患者购买的频次也多” 。

当然,前面李平案例中,平台医生成为工具人,只是为了完成京东健康卖出药品的交易达成而存在,并没有获得所有平台的认同。

王荣就举例自己兼职所在的丁香医生就没有将医生与药品销售捆绑,“丁香医生上边药品和就诊是独立开的,药品的售卖与医生的就诊收入没有关联,医生赚的只是挂号和问诊费,平台根据医生的总收入抽取一定比例的平台费,所以医生开不开处方,患者最后购药与否,不是医生主要考量的标准。”

奇偶派联系上的一位互联网医疗平台市场部经理则表示,“有一些平台确实存在系统本身设置引导患者购药,和培训医生快速完成用户购药的情况,不过原因很复杂,不方便对外解释”。

互联网医疗平台将医患关系从线下延展到线上,并没有展现出缓解双方矛盾冲突的潜力和可能性,反倒是在自身平台的利益增长推动下,不断驱动系统本身和医生加速用户与患者的购药交易行为,甚至不惜游走在政策边缘,忽略监管的要求。

做个“医神”?

其实,互联网医疗平台对卖药的极度依赖,存在着极大的风险。

京东健康在招股说明书的风险提示中提到,国内销售医药和健康产品均受广泛且不断变化的法规监管,以及收到多个机构的监督。行业中任何不利的法规变化都可能增加的合规负担并对公司业务、盈利能力和前景造成重大不利影响。若干其他法律、法规都可能影响医药和健康产品的定价、需求及出售。

不少从业者都对奇偶派表示,互联网医疗行业对于社会的整体价值,或许并不在“药”而在“医”。

一位医疗行业券商分析师对奇偶派解释,“互联网医疗对于患者的最大价值,还是在于科普和疾病早期症状的初筛,疾病发现后进一步的诊断、核查、治疗与反馈更多仍需要去实体的医疗机构”。

刘朋以从业医生的角度也想当认同这一观点,“互联网看病,一方面增加了医生的业余的碎片时间的收入,一方面确实也给病人做足了科普,相当于让患者有专业的医生给他解释专业的报告,同时也让重视他生活中一些应该注意的症状,能够让他们进行及时正确就医。我不会把它定位成真实的用药治疗,这些都应该放在线下真实的门诊和医院执行,各司其职。”

但是,无论是科普还是疾病早筛,对于医患价值更大,对于互联网医疗平台而言,更多的仍是成本项。这成为互联网医疗平台重视卖药,轻视医治的根本原因。

不过,随着当前大众对互联网医疗的认知和接受程度越来越高,使用用户与频次增加,互联网医疗平台在“医”方面的破局时机已经来临。在疫情中,面对全民疫情恐慌与焦虑,不少互联网医疗平台都体现出其科普与疾病早筛的价值,并且也借此吸纳到大量用户。

各地互联网医院服务量与一年上亿人次的线下门急诊量相比,规模还相当小。

Yzaei27.png!mobile据央广网《2020年中国卫生健康统计年鉴》整理

“老病人在互联网看病的复诊率肯定比真实的门诊要少得多,像我现在的话,在平台上的复诊率就13%”,刘朋表示当前互联网医疗的复诊率远低于线下。但是,他认为复诊率低互联网医疗未来的发展空间,“毕竟医疗资源不均衡是亟待解决的大问题,互联网医疗平台只要充分发挥线上的优势,未来会做得很成功”。

复旦大学医院管理研究所所长高解春也曾表示,有两类就诊完全可以在网上完成。第一类是患者初诊后做了检查、还要去给医生看报告的情况。初诊时已经做了问诊,后面看报告给处方,是可以在网上进行的。另一类则慢性病患者的长期健康管理,比如定期健康提醒、体检提醒、定期配药。这些病人大约占大医院就诊患者的30%左右。这两类患者加在一起,占目前大多数公立医院每天服务量的将近40%。

互联网医疗在“医”这个层面的巨大潜力,同时也有望重新塑造医生、患者、平台间的关系。

王荣就认为丁香医生在问诊上的一些手段就有助于促进医生水平的自我提升。她告诉奇偶派,“在丁香医生上看诊,医生给病人提供的回答会被同行、同科室的人看到,医生爱惜自己的羽毛,面对拿不准的问题,就会及时补充学习再对病人进行回答,这对医生能起到一定的督促作用,除此,医生的回答会被展示排名出来,越靠前,来问诊的人会越多”。

在一家互联网医疗平台兼职的呼吸科医生王荣表示,一位患者的经历则更令王荣动容,“之前一名患者咳嗽非常严重,四处就医做检查都没有查到明确的肺部疾病,各种影像都没有肺结节,有一天来网上找我聊,聊得很详细很久,我建议他进行结核排查。最终他在当地传染病医院确诊肺结核,进行了药物治疗,现在还一直在平台上找我随访,这种既有成就感,又确确实实帮助了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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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医患之外,互联网医疗更为广泛的价值,还在于改善全国医生资源不均衡的现状。刘朋就表示,“利用医生空余时间和业余时间,帮助更多病人做更详尽清楚的诊疗和解答,真实的线下门诊一个医生一天挂几十个号,能分配给每个病人的时间很少。而且全国医生水平相差很大,城乡差距,东西部差距都很显著,互联网医疗至少能在科普和初诊上为医疗欠发达地区贡献一些力量”。

疫情带动下的用户涌入,给互联网医疗带来了绝佳的发展机会,资本也随之热烈追捧。但资本不该每每都像入侵卖菜一样,将简化与效率的改革凌驾于一切行业之上。每个古老的行当都有其自然的进化规律,医药行业天然面对人类生老病死,更是事关重大。

在原本的诊疗过程中,先寻医,后问药,医是根本,药为治病。但如果把医药看作赚钱的行业,卖药就成了根本,诊断成了吸引流量和应付监管的工具。

当前的国内互联网医疗,正是处于“靠医导流,用药赚钱”的粗放式发展阶段,类似为卖药开处方的荒诞商业逻辑比比皆是。但平台们须知,“医”“药”的重心颠倒,挣来的药钱就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现实来看,互联网医疗的目标不该是“药神”,若想形成良性循环,不妨在“医神”的路子上多试试。

* 文中杨一、梅欢、李平、刘朋、王荣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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