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流水线到独立办公桌

最近 pdd 事件又让我想到去年 996.ICU 项目上线，时至今日项目发起人 996icu 已经有一年半没有上线 merge request ，假定其已经被查水表，那这也间接的宣布反 996 的失败。

愿不愿意加班的问题

虽说反 996 最先爆出来的是程序员这个群体，这也是近水楼台先得利的原因。他们离网线最近，与互联网的渊源最深，是最有先机和技术条件发声的群体。除了这个群体的的确确是 996 之外，还有无数个职业是 996，10107，他们无法发声，没有渠道。

我们能看到每当我们准备 9 点回家时，老板貌似还在工位苦思冥想，似乎有忙不完的工作。老板说我都没走你走什么，于是陷入了死循环。

老板为什么愿意 10107，有驱动：能换来更多的钱。员工为什么不愿意：固定工资。

跟送外卖的小哥聊天，他说我今天必须要送多少多少单，不然今天的单量达不到，平台还要倒扣钱。但是他们不仅仅是要完成平台要求的单量，这点单量不足以让他们养家糊口。他们送一单就有一单的提成，不干就没钱。

开滴滴的司机师傅也一样，保底要接多少单，不然平台还会惩罚你。有的师傅的车还是租赁平台的，每天都要计算自己要开多少单，挣多少才能覆盖租赁成本。

这些人的工作可能不止 10107，因为你 12 点下班都能打到滴滴，12 点没下班在外卖平台订外卖还有小哥能给你送到。他们累吗？很累，无比的累。他们愿不愿意加班？愿意，做一单有一单的钱。

我们不是不愿意加班，只是要加班对应的报酬。

另一个问题，互联网都是高薪行业，起步薪水高，这个高的预期就是让你免费 996 的。有任何一个老板能明面上把这话拿出来说吗？可以看看目前互联网的从业者平均学历都是什么水平，他们是否值得这个平均月薪。他们做出的事情带来的收益是否值得老板付这么多薪水。

华为算是 996 的始作俑者，我先先不讨论其合法性，这么多年来从华为官方自己主动声明我就是要 996 和 华为员工在各种社交平台自曝 996 来看，没有任何一个人说华为 996 有什么不好，原因是啥？无非是舍得给钱。给到让打工者觉得我每月的薪水覆盖了我 996 的付出。

这也是为什么很多人在看到华为员工的工资单之后自嘲：要是给我这么多钱我愿意睡在公司。

撸起袖子加油干，怎么干

日常在办公楼乘坐电梯的时候我都会观察一下年轻人的精神神态。戴眼镜的是多数，很多男性群体看起来整个人没什么精神，可能是一直沉浸在工作氛围中的缘故。并且最关键的一点，很多年轻人在这个年纪头发都白了很多。

20 多岁，头发一把一把的白。

这段时间挺火的一个电视剧：大江大河，里面让我记忆深刻的一个角色就是董子健饰演的杨巡。杨巡这个角色真的是诠释了什么叫做只要肯吃苦你就一定会有收获。

小时候在附近的村子卖馒头帮助母亲支撑家庭收入

卖馒头挣不到啥大钱，起码能给家里另外读书的弟弟妹妹支撑点学费。后自己也觉得卖馒头不挣钱，于是想去东北闯荡，这时也结识了自己的第一个女朋友小凤。他依靠着聪明的头脑，能说会道的嘴皮子，在东北倒卖电线。

但是他在创业路上刚刚稳定的时候发生了意外，自己一夜之间破产不说还欠了外债。在重重压力之下女朋友也抛弃了他。

但是他没有倒下，励志从零开始。他将自己的电器全部烧掉，并且宣告只要有他在，扬子街电器市场就不会卖假货，这一步也成为了他人生的转折点。没多久就成了当地最大的商贩。80 年代凭借一己之力开了扬子街电器市场。在那个时代个体户对于任何一个人来说都不是光荣的词。

后面觉得电器市场品类单一，他觉得日用百货才是挣钱的王道。卖掉扬子街的电器市场，借钱去东海开办日用百货批发市场。他自己租住在一个月几块钱的破平房里面，下雨漏雨，锁门还需要蹬两脚才关得住。为了开市场拿地把自己喝醉到医院。

所有他吃过的苦都有回报在等着他。成功开了日用百货市场，坐收摊位管理费。

那个时代你只要肯付出，肯定就会有回报。换回当今这个时代，你付出了是不一定有回报，不付出你可能还会被时代抛弃。

一穷二白的新中国刚成立的时候，无论是种田，炼钢，发展工业，没有人偷懒。大家觉得干活是一种荣耀，是为了建设我们的社会主义，是为了让我们的下一代能吃白米饭，能顿顿吃肉，能抵御外国侵袭，能不再被称为东亚病夫。

小平南巡讲话之后，国营企业改制，工人下海，大家争先恐后发展私企，办工厂，倒卖货物，为的是啥，是因为这是一片蓝海，有钱途。

那如今激励这一代年轻人努力的前景是什么，不排除自身具有爱国主义目标的人，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我想你很难找到一个远大而宏伟的目标。他们会告诉你：就是为了活着，更潮一点就是苟着。

问题是就连苟着，都需要拼尽全力，否则连苟着的机会都没有。

底层的人从来都没有放弃拼命奔跑，高层的人以为我们现在富了，有钱了就开始偷懒了，于是提议要激发大家的奋斗热情，向老一辈学习革命精神。偷懒的人到底是谁，谁才有资格偷懒。

中关村科技园是西二旗的灵魂，那里的每家大型互联网公司都像一个小社会。在被一个个联排工位充斥的办公楼内，中午一点多你去参观能看到的奇景就是：大家抽出平常隐藏在办公楼各个角落的行军床午睡。一排一排，就像街上行驶的充电汽车在这个时间段没有什么单，正好去充电站补充一下电量下午接着跑，一排一排的充电汽车，插着充电桩，电流滋滋的声音流淌出来的都是打工人的辛酸。

过去说起“大保健”这个词语我们总会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如今公司的同事甚至会互邀一起去做“大保健”。

现在的大保健是啥：针灸，理疗，刮痧，头部按摩，心脑血管养护。

大保健的小店不仅没因为过去不好的形象变少，反而有日益增加的趋势。最挣钱的地方永远是跟生老病死相关的行业。

从流水线作业到流水化作业

90 年代到 00 年代普通打工人最火的职业是什么，当数进厂打工。那个时候工厂在东南沿海遍地开花，各种手工制造业从国外引进最新的生产线，大量招收普工。

这就是当时工厂从业者的日常生活。所谓流水线，就是一个零件从传送带的第一个工序开始，每个人负责一道工序，在这个工位工作的人很有可能工作的这些年就只会这一个工位的流程，比如拿着螺丝机上几颗螺丝，拿着双面胶把两个塑料面粘到一起。是不是觉得很简单，没错，这就是流水线标准化拆解后的流程。

那个时候第三产业不发达，除了工厂这种地方能容下这么多普通人之外实在是难以找到第二个职业能装得下这么多年轻人。

如果你要问大学生才是时代的主力军吧，那说明你是 00 后，如果你是 90 后你就会知道小时候要是哪个村能有个考上大学的孩子，十里八乡都知道。

当然现在不仅没人想进工厂，就算你想进还要有工厂给你进。我们的生活水平提高，文化水平提高，父母也不再希望孩子走自己的路，都希望能多读书以后能少吃点苦。机械化水平提高，用人成本提升，低端制造业外迁，像这种流水线工厂在国内也逐渐办不下去。现在的孩子们都去哪里工作呢？

一栋栋几十层高的写字楼，每天早晚高峰排队上电梯：

终于进了电梯，到了自己的工位：

中午休息的样子：

我们不再穿着统一的工厂制服，不再像狗一样被约束，有了那么一点点独立的空间，有了大一点的工位，有了舒服一点的座椅。

你在某个高档的写字楼工作，在你的工作中你只是负责某一个环节。如果你负责的环节不出错那么你就算完成了自己的这一部分，如果不幸别人负责的环节出错而影响了整体的进展你一样要背负责任。

如果你做的工作是对这个世界有促进作用的，那你恰巧还能在工作中体会到改变世界的快乐，如果你的工作就是一颗螺丝钉，很不幸你就是现代钢筋水泥里的流水线员工。

时代在改变，人也在改变，不变的是人对人的剥削。剥削不会消失，只是包装了糖衣。

全世界只有我们在996

论 996 估计日本是我们的爷爷，社畜这个词就是从日本传过来的。也是在伴随着过劳死之后，日本人醒悟了。

2011 年日本劳动法严格了对过劳死的认定：即在出现身体状况问题前 1 个月工作加班超过 100 小时，或者 2-6 个月内有一个月超过 80 个小时的加班，即可认定为过劳，公司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换句话说，如果一个公司敢推行 996 工作制，那就等于一个月工作 12 * 6 * 4 = 288 个小时，比正常工作时间超过 128 个小时，足以构成过劳死的认定。

一旦超过这条线，不但公司要对后果承担赔偿，并且各种媒体也会对公司口诛笔伐，造成社会影响。2015 年的电通就是因为 24 岁的新人每个月超过 100 小时的加班导致压力过大自杀，电通被厚生劳动省调查，社长辞职，电通所有公司被行政警告。赔偿金超过 1 亿日元，行政罚款 50w 日元。

2001 年 10 月 27 日颁布的《工会法》规定，“中华全国总工会及其各级工会代表职工的利益，依法维护职工的合法权益，”维护职工合法权益是工会的基本职责。工会在维护全国人民总体利益的同时，代表和维护职工的合法权益”。这些都进一步突出和强调工会维护职工合法权益的职能，进一步保障了工会组织切实发挥作用，保护、调动广大职工的积极性。

作为私企的员工，你有听说过工会能发挥什么作用吗？

当你的工资没交税的时候，会有个 app 告诉你依法缴税的公民的义务。

当你的合法权益受到侵犯时，每个 app 都说对不起这件事情不归我们管。

那你们想管什么。

对我们有利的各种法似乎从来都没起到有效的作用。农民工辛苦一年，工地搬砖累死累活，年底要不到钱，举横幅要债被判扰乱社会治安抓到派出所关禁闭。

认真工作反被辞退，依据劳动法合法申领加班工资被要求提供凭证。凭证都在公司系统里，劳动者去哪里找。

中国人不敢不接受 996 ，房子，教育， 养老三座大山在那里，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有一本书叫做《我在富士康》，2012.6 出版，这是富士康连跳事件之后，两岸三地诸多知名高校对富士康进行社会学调查后，发布的一本权威调查报告。两岸三地诸多知名高校对富士康进行社会学调查后，发布的一本权威调查报告。

简单地说，富士康存在以下问题：

1. 超时加班。富士康要求工人签名同意“自愿加班”，如果不签，就会在生产中遭遇诸多刁难。或通过提高劳动定额的方式，让未完成定额的工人义务加班。

2. 富士康和以技校为主的学校建立关系，以实习之名骗取学生工劳动，这些学生工处于比打工者更低的地位，有些非但从事高强度劳动而拿不到工资，还要给学校支付“实习费”，违背了当时广东省对学生实习时长的规定。

3. 富士康并未依照《劳动法》和《职业病防治法》，对从事危险工作的劳动者进行保护，如定期体检等。

4. 富士康的宿舍管理使工人丧失了正常休息和娱乐的权利。这并不违反目前的法律，却是富士康最为人诟病的一点：来自同一地区，或者在同一车间的工人被打乱，分配到不同的宿舍，工人在宿舍毫无社交。非但如此，同一宿舍的工人上工时间不同，导致工人休息时容易被室友打扰。富士康的大多数工人不会考虑跳楼，但他们无一例外地对访谈人员表达了在宿舍居住的压抑、枯燥、乏味。

这本书前言最后一段话是这样写的：

事实上，无论是自杀的，还是活着的富士康工人，都是在困境中挣扎的人。跳楼的工人选择用自己的血肉和声明来控诉；而活着的人默默忍受身体与精神上的劳役，甚至徘徊在精神死亡的边缘，他们不知道是否只能向专横的管理制度妥协，也不知道他们的未来在何处。

为了创建社会主义下的和谐劳资关系，没有人应该这样牺牲，应该如此默默忍受。无论资本还是体制，都不应该以损害工人的生命与尊严去实现经济发展的宏伟目标。这样的工厂体制和社会环境应该改变，也必须改变。

现在是 2021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