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SHEIN被点名,“时尚之都对快时尚说不”背后

 1 month ago
source link: https://www.chinaventure.com.cn/news/78-20240403-380486.html
Go to the source link to view the article. You can view the picture content, updated content and better typesetting reading experience. If the link is broken, please click the button below to view the snapshot at that time.

SHEIN被点名,“时尚之都对快时尚说不”背后

北纬40°VS北纬25°纺织带之间的“三十年战争”,正悄悄开场。

最近两则短消息,正被湮没在浩瀚的热搜与焦点话题下。但其时代寓意,仍令那些试图捕捉潮水方向的少数人,放心不下:

·据德国《经济周刊》,法国拟立法严管“快时尚”,每件衣服将征收5欧元环保税。其中,快时尚巨头SHEIN被点名。

·另据《华尔街日报》,SHEIN计划向全球品牌和设计师开放其供应链基础设施和技术。

以普通公众视角,“5欧元环保税”事件波澜不惊。但对于数以百万级产业从业人员而言,其间深意却似巨潮暗涌。

一言以蔽之,北纬40°VS北纬25°纺织带之间的“三十年战争”,正悄悄开场。

北纬40°VS北纬25°

上世纪七十年代,任天堂在山内溥带领下,充分借鉴雅达利失败经验,将红白机打造成为以内容质量为驱动核心的电子产品。为此,山内溥开发出了彼时看来非常另类的创收模式:权利金制度。

这一制度标准,既保证了内容质量,同时降低了三方制作商的制作门槛,使得日本游戏在欧美市场大杀四方。

但随之而来的是,美国制作者对这一模式创新逐渐不满,认为权利金剥夺了内容创作者美式“自由市场”权:卖游戏机的东方人凭什么对我们北美做内容的指手画脚?

进而,一场历时30年的美日游戏产业对抗,拉开序幕。

如果让山内溥在上个世纪90年代,总结任天堂在主机市场的没落,他可能会认为是权利金制度剥夺了美国内容制造市场蛋糕,从而遭到内容制作者抵制。

但再过20多年后,他或许会重新审视这个问题:毕竟苹果倚靠着同样的模式推出的APP Store,推动其成为了全球市值最高的企业。

问题不在规则本身,而在于制定规则的主体代表了谁的利益,以及谁有更强的利益持有能力。换句话说,隐匿于商业模式或文化差异的冲突之下,其实是话语权之争。

深度审视当前这起“时尚之都对快时尚说不”事件,至少有两重层面要义,需要凝视:

1)浅层原因:针对的是“快”,即服装产业链的话语权

纺织产业的全球性变迁,围绕着轻工产业劳动力成本第一性的原则:自蒸汽机发明以来,经历了从欧洲、美国、日本、中国港台、韩国、中国大陆再到东南亚的产业转移。

但过去十年间,最典型的变革是,中国的轻纺行业,围绕着广东汕头、清远构建的纺织全产业链集群,蔓延至东莞、江门开平、中山、揭阳普宁、佛山乃至福建沿海,以逆成本迁移趋势的姿态,重新站在了外贸出口的C位,福建+广州形成了北纬25°产业带。

究其原因,如果我们将服装纺织产业链的价值微笑曲线(如下图)以产业迁徙的轮廓徐徐展开,就会发现大多数产业链迁移都是以OEM(代工)为导向,曲线左右两侧依旧牢牢掌握在西方世界——无论是品牌流通营销,服务还是上游的设计研发。

图片
图:服装纺织产业价值曲线,来源:华泰研究

但当以SHEIN为代表的跨境电商出现并崛起后,凭借着北纬25°产业带强大的近岸物流,以及互联网模式的兴起,“小单快反”的模式率先动摇了流通,营销,消费者服务等右侧环节,这也间接地奠定了产业回流的趋势。

因此,这与原本掌握曲线右侧收益的欧美产业集群,形成了第一次正面冲突。

不过,如果只是上述现象,实际还不足以构成另一个产业带决定舞动干戈的决定性原因。更本质的诱因还在于,北纬25°的产业带,开始向曲线左侧发起进攻了。

2)深层原因:针对的是“时尚”,即时尚审美话语权

曲线左侧的研发、设计环节,一直是西方世界自视甚高,引以为傲并自认具备强势壁垒的产业环节。不可否认的,这是基本事实,至少是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确实如此。

以日本为例,被誉为时尚界鼻祖的人物石津谦介和教父级人物山本耀司,在时尚领域都是依附着主流西方需求。

石津谦介推出时尚杂志和品牌Van时,正值战后西方文化全面入侵东瀛,Ivy Look本质上是受到了西方运动潮流影响的作品;而山本耀司,将创作性思维融入服装设计的启蒙便是自法国。

以我国为例,早期大多数近岸服装OEM厂商在做品牌的转型期,也围绕着起洋名,追求洋产地的逻辑。服装厂先去香港注册公司,围绕品牌名和欧洲不入流设计团队进行宣传,最好能够登上法国巴黎时装周,或者在巴黎开一场发布会来镀金,最后摇身一变成为所谓本土时尚先锋。

正因如此,西欧服装设计产业和时尚品牌,实际一直在征收隐形的“审美税“:一方面,以传承宫廷贵族设计为噱头诞生的服装奢侈品镇守高额溢价;另一方面,向全球推广西式审美来强绑定自己的设计产业链。

但中国跨界电商企业集群,在以刚性的贸易思维,在当下冲击并接近打破这一格局:依靠着互联网大数据,AI设计和用户反馈,将大量基层用户喜欢的设计元素糅合,快速迭代推出后快速改版,将审美权重新反馈至大众手中,颠覆了西方传统设计自上而下的输出式教化,降低了设计产业链的附加价值。

上至法国奢侈品巨头LVHM,下至西班牙快时尚代表ZARA,这条纵贯西欧服装产业史北纬40°产业带,在过去40年的发展周期,让渡了价值链相对较低的裁剪OEM环节,甚至相对劳动力要求较高的流通、营销环节都可以放权(毕竟附加价值较低);

但是一旦触及到审美权的裁定,便触及了其根基,就好比深入传统内燃机设计百年,突然有一天市场全面电动化、智能化,重新定义了汽车,这对传统车厂来说自然很难接受——纺织行业莫不如是。

因此,这次所谓针对“快时尚”征收环保税,本质是自称传统的西欧北纬40°纺织产业带,与技术加持的新兴东亚北纬25°纺织产业带的一次全面碰撞。

我们甚至需要见微知著并做好更饱和预案的是:“时尚之都对快时尚说不”,或许仅仅是个开始,一旦时代潮汐显示出更强的张力之后,未来整个北纬40°产业带或难免均将卷入其中。

时尚主导权的底色

与当前商业世界固有印象相悖的是,无论是材质、设计还是审美,在更长的历史周期内,其实东方一直才是文化输出的角色。

13世纪妙笔生花的《马可波罗游记》,为整个西方世界带来了东方美学的震撼,Chinoiserie(中国风)设计影响西方贵族300余年——从意大利的印象派画家笔下的金银饰品充满中国元素,到欧洲贵族用青花瓷代替银器作为宴会餐具,再到家具装饰东方潮流与洛可可风格的结合等等案例不一而足。

这其中诞生了三种享誉世界的商品:丝绸、瓷器、茶叶。

以与纺织行业息息相关的丝绸行业为例,可追溯至徐福东渡传至日本,南北朝时期,刘宋朝廷派遣了汉织、吴织、兄媛、弟媛等工匠赴日本带动了最早一批出海丝织业的发展。

而西方,汉中期沿着丝绸之路,丝绸以贸易的形式进入君士坦丁堡,再中转至罗马及地中海沿线,因为路程延绵千里,丝绸的价格节节攀升成为欧洲贵族财富的象征。

到了盛唐时,丝绸贸易到达了顶峰,逐渐由传统的政治贸易转为商品贸易,随着造船业的发达,西欧直营商船贸易增加,宋明两代丝绸成为主要出海创汇的手段,13世纪,意大利卢卡地区丝织品工业逐渐蓬勃发展,也让丝绸成为典型的产业出海产品。

转折点发生在18世纪,工业革命带来廉价的棉纺织品逐渐取代了昂贵的丝织品,伴随着晚清政府在科技、外交、军事全方位落后,丝织品逐渐衰落。

瓷器外销也始于9世纪(唐朝),宋朝伴随着海上贸易兴起瓷器成为了外销大宗商品,元朝景德镇青花瓷更是成为欧洲宫廷宴会的餐具,瓷器产业也深深影响到朝鲜和日本,诞生了高丽陶工和日本六大古窑。

盛唐期,茶文化传入高丽文明和日本文明,16世纪-17世纪传入西欧,伴随着贸易扩大和西方军事实力大幅度提升,殖民地茶园贸易逐渐取代了东方茶叶贸易。

我们可以看到,能够诞生享誉世界,掌握“审美”话语权的产品或产业,都要遵循特定的历史背景,所有特定的背景又可以总结为:慕强心理。

无论丝绸、瓷器还是茶制品都是在唐朝达到了相对的第一个外贸出口巅峰期,而唐朝被普遍认为是中国历史上受到世界瞩目的黄金时代,惊人的经济增长,稳定的内需市场,艺术和文学高度繁荣,并且彼时都城长安是中世纪世界上最大的城市。

《大唐西域记》《于阗国授记》都能佐证西方对东方工艺技法的学习和临摹。《茶经》这一世界最早的茶制品百科全书,瓷器直到18世纪。殷弘绪所著的《中国陶瓷见闻录》依旧是西欧陶瓷产业最为重要的技术资料。

自此很长一段时间内,东方产物在西方世界的代表先进生产力,精美艺术的符号。

当然我们亦可以反证,为什么18世纪后西方夺取了审美权,德国社会学家威尔纳·桑巴特曾宣称:“时尚是资本主义的宠儿“,现代时尚通常被理解为纯粹由工业资本的力量催发而生。

纺织工业技术的诞生重新定义了棉织品的价格,单就生产力成本和供给覆盖而言,绝对是碾压同时期手工制品,西方世界自然会丧失对东方世界手工制品的慕强崇拜。

同时,以此为基础渲染产品“美学”概念,更多变,更灵活,也更容易被大众接受,而张爱玲笔下“清朝统治的300年间,女人竟没有什么时装而言!一代又一代穿着同样的衣服而不觉得厌烦”,逐渐地拉开了东西方对美学的定义权。

近现代伴随着欧洲工业革命带来的生产力差距,蒸汽动力和能源体系带动了贸易渠道和军事能力,让西方“审美”的话事人权重一步步变强。

只不过,三百年河东三百年河西,此次“快时尚”之争,预示着新一轮历史交替的序章。

是遗憾也是开始

正如前文所述,审美话语权,本质是高附加值的贸易话语权之争。近30年间,东方世界一直努力在恢复平等贸易权,这其中起起落落,浮浮沉沉的故事不胜枚举。

最典型的成功案例,便是世纪交会曹德旺先生的黑白论调,彼时美国高举“倾销”大棒剑指刚刚加入世贸组织的中国,为保护PPG公司权益,裁定福耀构成倾销,针对其加征11.8%的关税。

面对反倾销威胁,福耀玻璃并没有退缩,放弃了和解路线,“卖不卖玻璃是小事,但不能黑白颠倒、是非不分”。这场反倾销诉讼花费了福耀近一年的利润,历经三年时间,打赢了这场莫须有的官司,也为福耀日后成为全球汽车玻璃大王,在北美建厂铺平了道路,亦为日后中企面对不平等写就了范本。

西方世界从古至今都是典型的慕强思维,历史的车辙反复印证,东方企业一味迎合西式审美,西式规则,反而很难取得成功。

最典型的便是上世纪80年代,美国针对兴起的日本半导体技术公司的打压,1985年美国的SIA向政府提起了贸易诉讼,他们表示日本的半导体产业借助了国内的不正当环境,以极低的价格进行出口,使得美国半导体产业的秩序受到威胁。

日方选择了妥协,于次年签署了《日美半导体协议》,让渡了日本半导体市场份额,并且日方半导体的成本核算权归于美方。绥靖并没有换来利益共赢,90年代日本半导体不仅未能重获丢失的北美市场,还遭到了美国扶持的韩国半导体全方位打压,最终市场份额由80%锐减至15%。

回到当前的快时尚境遇事件,以微观的视角来看,此次话语权之争的时间点很微妙,SHEIN正面对着相对较高的资本压力,也正处于赴美IPO的关键审核阶段,因此向全球品牌和设计师开放供应链基础设施和技术,让渡一些本应属于自身乃至中国本土产业的权益——在一些产业观察者看来,这更似是迫不得已的行为,”意在通过开放供应链,向外国政府释放善意。”

不过谨从时代进程角度来说,这样的选择既有其正当性,亦有其遗憾性:

因为西方世界的打压其实从侧面证明了SHEIN的阶段性成功,小单快反的商业模式和供应链管理能力,实际就是更高维生产力的体现。

并且从宏观的背景而言,改革开放经历了四次出海浪潮,这一轮是最有可能实现文化、产品输出的巨潮:我们既拥有数一数二的经济规模,又拥有无比强大的供应链体系,并且随着传统货代、物流、跨界电商一轮又一轮的技术,基建积累,已经探索出足以匹配西方先进生产力的商业模式和顺畅的物流供应。

占据地利人和,且从更长期主义视角去看存在较强的时代确定性,才让此类让渡权益行为显得遗憾起来。

当然我们也不必过于纠结于此,SHEIN们这些快时尚品牌的当前遭遇是微观的个例,却印证了当下我们所占据的生产力优势,未来我们定会诞生优质的企业家,延续东方文化,产业的辉煌,一次遗憾绝不是东西话语权竞争的结语注脚,而是撑起更高级别产业竞争的一级台阶。

20年前来自欧洲的轮渡装满了德国车,跨越红海,马六甲海峡抵达中国,20年后来自中国的轮渡装满了新能源车,以同样的路线抵达欧洲。

30年前,山内溥未能撼动的北美文化,他的后辈岩田聪和宫本茂,依靠着对游戏内容和趣味性的雕琢,打破了北美游戏市场依赖硬件的发展路线。

150年前伴随着黑船开国带来的西方审美价值观,根植东方时尚观百年有余,如今也受到东方力量厚积薄发的回应。或许会有困难,有短暂的遗憾,但一旦种下种子,必定生下它固有的果实。

萧瑟秋风今又是,只是早已不是那个绥靖换发展的人间。

网站编辑: 郭靖

About Joyk


Aggregate valuable and interesting links.
Joyk means Joy of gee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