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销量都来自中国，我很迷茫……”

1月12日，一款名为《Angel at Dusk》的游戏在Steam上发售。一个月后，其开发者坂叶在推特上写下了自己饱含迷茫的疑惑。

作为从1992年便开始活动的独立游戏制作人，过去的30多年时间里，坂叶独自开发过36款游戏。然而销量却一直称不上可观，原因无他，这些游戏大多是STG类型。

作为一种古老且硬核的游戏类型，STG要求玩家操纵战斗机只身突进，一边躲避枪林弹雨一边射杀大量敌人，往往需要背版和反复练习才能通关。

从历史地位来看，STG称得上游戏业黎明时期的急先锋，《1942》《沙罗曼蛇》《雷电》等作品无一不承载了电子游戏在80年代的辉煌。

但在游戏行业不断进化的今天，玩家已经不再满足于单一的游戏玩法，STG也很少再出现在大众视野，成为了不折不扣的边缘类型，在一定程度上象征着复古情怀。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同样是一款老派又小众的游戏，坂叶的新作《Angel at Dusk》却在上线一个月内销量破万，99.5%的好评率也远高于同类游戏。

更让坂叶没想到的是，这些好评大部分都来自大洋彼岸的中国玩家——此时这部游戏甚至没有中文，坂叶也从未想过它会在中国大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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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ngel at Dusk》，原名《黄昏的乐园与被染红的天使们》（夕暮れの楽園と赤く染まる天使たち），目前本作还没有正式的中文译名，国内玩家通常称其为《黄昏天使》。

单看美术风格，你也能够感受到《黄昏天使》和其他STG作品的差异。无论是开山鼻祖《太空侵略者》，还是奠定了弹幕玩法的《怒首领蜂》，这些游戏都离不开太空和机战。然而《黄昏天使》却把舞台搬到了地表，玩家化身天使在末世挣扎起舞，眼前的敌人也全部是形态怪异的天使。

凭借奇异怪诞的美术风格，《黄昏天使》发售前便在B站积累了一定传播度，一些up主为其做了不留遗力的宣传。因此游戏上线初期，便收获了不少中国玩家。但此时，没有中文这件事还在阻碍着更多玩家涌入。

实际上，坂叶开发的游戏鲜少有官方中文。考虑到个人能力和精力有限，无法兼顾多种语言的本地化，从2016年发售《夜光蛾6》开始，坂叶便将文本数据全部设置成了公开状态，任何玩家都可以修改游戏的本地文本。

到了《黄昏天使》，坂叶首次为每种语言创建了独立文件夹，更方便玩家进行本地化。但由于一些操作失误，《黄昏天使》在上线后出现了无法读取中文本地化文件夹信息的Bug，一旦读取中文信息，程序便会崩溃闪退。在最开始的几天，中国玩家无法独立完成这部游戏的汉化工作。

这个Bug很快被反应给了坂叶，但在Bug还未修完之际，便有中国玩家带着翻译完的文本找上了门，希望坂叶能够采用他们的翻译。此时距离《黄昏天使》发售，刚刚三天。

参与翻译的五位中国玩家

虽然是一款STG游戏，但《黄昏天使》有着完整的世界观和剧情，涉及到神话、宗教、科幻诸多领域，文本量不亚于一部中篇小说，汉化团队仅用不到三天时间便完成了全部译文，这让坂叶大为吃惊。

《黄昏天使》的剧情

1月25日，《黄昏天使》正式追加了汉化补丁，继日语和英语后，简体中文成为了第三种官方语言，随后几天Steam商店里的中文好评也随之暴涨。

解决了语言障碍后，B站相关视频的播放量也开始节节攀升，偶然有被奇异风格吸引进视频的路人，很快便会在粉丝的倾情推荐下转化为玩家。在大家的集体努力下，《黄昏》的销量突破了一万大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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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坂叶发布文章开头那条为销量感到困惑的推文同一时期，波兰驻华大使馆文化处与波兰独立游戏基金会联合发布了《针对中国市场的游戏开发商指南》。

中国玩家在推特上向坂叶转述了指南的内容：中国有6亿游戏玩家，这意味着无论多么小众的游戏，在中国都会有一定数量的受众。只要游戏品质足够优秀，一定会在受众群体中得到传播。

这在一定程度上解答了坂叶的困惑，不过除此之外，他本人对自己游戏销量激增这件事表现得很平静。

用当下流行的话来说，坂叶应该是个“淡人”。顾名思义，就像一汪潭水，对一切事物都保持着淡淡的态度，像生活在亚马逊雨林的水豚，给人一种平静又从容的感觉。

比如，当我询问怎么看待《黄昏天使》受到中国玩家喜爱时，他回答说：“完全是运气罢了。”再比如，当下许多玩家会惋惜STG走向了没落，但在坂叶眼里，这根本不是值得惋惜的事情， STG从一开始就是只面向狂热玩家的游戏类型，如今只是人潮散去，没落无从谈起。

但有时，坂叶的嘴里又会冒出一些“疯狂”的事情。比如他会向人介绍自己的工作室有五个成员：脑袋长着螺旋的大哥户黑卷云行、利用螺旋学习法掌握了庞大知识库的二哥户黑卷大勉、时常恼羞成怒的小妹户黑卷云子、以及父亲Geliven户黑卷和105岁的爷爷户黑卷大蛇。

但实际上，坂叶的工作室Akiragoya始终只有他一个成员。关注过坂叶社交账号的玩家应该知道，所谓的户黑卷云行是坂叶为自己打造的幻想身份，户黑卷云子是他“妄想”中的妹妹，其他成员形象则或多或少来自亲人或朋友。

想起一位相似的“病友”

在坂叶早年开发的游戏中，还会让户黑卷云行作为最终Boss登场。

某种意义上来说，领先了《尼尔》E结局20年

你很难分得清坂叶哪句话是玩笑，哪句话出于认真。就像他在推特简介中这样写道：“我曾立志成为冒险家，独自横穿亚欧大陆，然后纵穿欧洲和非洲大陆。但有一天，我意识到自己无法再在冒险之路上精进一步了，于是大受挫折，一心投身制作游戏。”

乍一看这段反差巨大的描述，你会以为坂叶在开玩笑，或是使用了一种经过艺术加工的比喻。但实际上，年轻时的坂叶真的进行了环球骑行，从新加坡到葡萄牙，从瑞典到南非。

骑行中的坂叶

这种浑然天成的幽默同样被他带进了《黄昏天使》。比如游戏的初始难度是“Very Hard”，坂叶建议你游玩之前先去一趟洗手间。但当你完成初始难度后，他又会告诉你“Very Hard”实际上是“Very Easy”模式，你还得再接再厉， 从而鼓励你一步步通关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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截止到《黄昏天使》，坂叶已经独自开发了36款游戏。从美术风格、关卡设计到音乐编排，坂叶都带着几分天才般的创造力， 但回忆起为什么会走上游戏开发的道路时，他却认为或多或少是“现实所迫”。

坂叶生于1973年，上世纪70年代娱乐方式匮乏，娱乐活动大多以集体形式进行。而作为一个性格内向的孩子，坂叶常因为无法融入集体而被形容为孤僻。

虽然喜欢一个人做手工和堆积木，但这些东西总有玩腻的时候，因此小时候的坂叶一直有一个梦想：拥有一件能一个人一直玩下去的玩具。

幸运的是，在这之后不久，日本便进入了电子游戏高速发展时代。坂叶4岁时，任天堂生产了第一台电子游戏机Color TV-Game，之后6年，红白机横空出世。第一次见识到红白机的坂叶大受震撼，觉得眼前的“魔盒”完全超越了自己的想象，简直是奇迹一般的娱乐方式。

坂叶12岁时，决定用自己攒下的零花钱购买一台游戏机，摆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当下买得起一台游戏机，但之后恐怕没那么多钱能一直买新游戏。思索再三，坂叶买下一台MSX电脑，打算自己做游戏给自己玩。

坂叶当时购入的是这款卡西欧MX-10，1985年的售价约为2万日元

虽然说是自己做游戏，但编程的难度无疑超出了小学生的理解，所以当时的坂叶也只是把杂志里公布的程序输入电脑，然后再稍微修改一下，做成自己的游戏。不过在一定程度上，看杂志、打代码、改程序让他获得了比玩游戏更大的快乐，这是事先没有想到的情况。

16岁的时候，坂叶购买了一台夏普X68000，开始学习C语言。同一时期，他加入了一个业余游戏开发爱好者的圈子，当时圈内成员会用软盘进行交流，组织者将存有文字和图片的软盘邮寄给成员，成员按照要求制作游戏，再互相邮寄点评。

夏普X68000，一台1987至1993年间仅在日本发行过的家用电脑

作为一个小透明，当时的坂叶并没有引起太多人注意，但这段时间他的编程水平和绘画技术都取得了长足的进步。

19岁时，坂叶受到《街霸2》热潮的冲击，包含热情地制作了一款格斗游戏，名为《世纪末愚者传说》（世紀末愚者伝説）。他将这部作品视作自己职业生涯的开始，正式投身进了游戏开发。

遗憾的是，由于年代久远，如今《世纪末愚者传说》的原始数据已经不知所踪。除了坂叶自己外，只有另外一个同样购买了夏普X68000的朋友玩过这部游戏。

可喜的是，90年代日本独立游戏市场飞速发展，由个人或小型社团进行游戏开发和贩售的模式得到了广泛认可，这为坂叶成为游戏开发者提供了绝佳的土壤。

更为确切地说，当时连“独立游戏”一词还未诞生，日本玩家通常称这类游戏为“同人游戏”。所谓“同人”更多是指不受商业影响的自主创作，主要用于区分公司出品的游戏，并非一定是基于某部作品进行的再创作。

但无论称谓如何，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之后，坂叶以一年二至三作的势头投身进了游戏制作，完全赶上了日本独立游戏发展的黄金时期，他所开发的作品也在日本同人游戏圈保持着不低的话题度。

2004年发布的免费游戏《Galshell》，一度在日本同人游戏圈引发大量讨论

而30年后，幸运的是，他的作品又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被中国玩家接受和喜爱。我将《黄昏天使》在中国热销的前因后果讲给坂叶，作为一个平时很少浏览网络视频的中年人，坂叶深深感叹了中国玩家和视频网站的影响力。

意外的是，他并没有像我预料中那样对中国玩家表示感谢，而是回复了一段话让我带给中国玩家：

“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创作者，无论日本，中国，还是在这之外的地方，他们不求人气，不计较成功与失败，一直追求着自己喜欢的事物，请用你们的力量多多发掘他们吧，世界一定会因此变得更加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