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互联网大厂人,在这些公司悄悄「上岸」|深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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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互联网大厂人,在这些公司悄悄「上岸」|深氪
过去,人的流动是一条大江。如今,人的流动是许多条小河。
文|任彩茹
访谈|任彩茹 彭倩
编辑|乔芊 杨轩
来源|36氪未来消费(ID:lslb168)
封面来源|视觉中国
互联网公司和传统公司之间的壁,是在不经意间显现的。
“永不裁员,永不降薪”——文达入职新公司的第一天,办公楼大屏上的这句承诺首先给了她这个前互联网人不小的震撼。拍照、发到跟前同事建的微信群里,她说:“你们看看,永不裁员。”
来到这家食品饮料公司之前,文达在快手待了3年多,习惯了同事们来来去去,业务架构变了又变,要论资历,她已经算是“快手OG”。
文达清楚记得,2019年参加校招时,互联网大厂的面试竞争之激烈,“无领导小组讨论环节,就已经很难见到本科生。”大厂,这个代表高薪、先进、高效与光环的符号,吸引一代年轻人趋之若鹜。
时钟拨至近两年,萦绕在互联网大厂身上的主流叙事是降本增效,身处其中的人早已习惯无休止的“裁员”、“组织架构调整”、“不挣钱的业务裁撤”。
郭展序是最直接感知到水温变化的人。他经营一家猎头公司,两三年前,国内某头部大厂每年给他们的猎头费都能达到1500万到2000万规模,但去年只有400万,“就像过山车,他们不招人,我们也就没业务”。
魔法消失,越来越多享受过一点、或还没来得及享受红利的大厂人,成了跟随时代下坠的小人物。
不过世界很大,跳出“唯大厂论”的语境,我们又看到全然不同的图景:今年春招吸纳3.1万人才的比亚迪成为应届生热门,安踏这个新的“品牌帝国”在2020年正式启动数字化转型战略,星巴克今年11月在华成立创新科技有限公司,可口可乐称数字媒介将占去明年一半以上的营销开支。
产业的天平在急遽摆动,那些具有传统和实业底色的公司仍希望投资未来——它们的抓手,正是大量溢出的互联网人才。
大厂人们顺流而下。据脉脉统计,2021年互联网人才供需比为0.45,2022年升至1.69,2023年更升至2.34。互联网人才呈净流出态势,大量流入电子商务及新零售、企业数字化服务、新能源汽车等领域。
公开新闻里,我们也能看到这样的蛛丝马迹:2022年,阿里巴巴友盟+前总裁罗金鹏加入星巴克中国担任CTO;同年,酱料公司李锦记宣布换帅,由前阿里巴巴高管靖捷正式担任CEO;迪卡侬中国执行副总裁肖路,同样来自阿里巴巴。
一位消费领域的猎头告诉36氪,“其实现在不是没机会,很多传统企业在变革,像飞鹤、蒙牛这样的一些公司,都有自己的创新零售部门。”另一位资深猎头称,“外企、国企和小一点民企的数字化岗位和品牌市场岗位,最爱找互联网大厂的人。”
向传统公司移动,互联网人从前习惯的高额涨薪很少发生。上述猎头告诉36氪,“动不动涨薪50%的情况不存在了,能有20%的涨幅就算可以了,甚至大多数人要接受平薪和降薪。”
好处是,这些公司对人才的需求量虽算不上很大,“但他们的需求是持续的。”郭展序说。
传统公司象征着“安稳”、或许可以大展身手的舞台,以及久违的WLB(work-life-balance)。然而这也建立在它的B面之上——你要去适应一套迥异于互联网的职场规则,有时还掺杂着不适和痛苦。
与那场轰轰烈烈、万人奔赴的移动互联网浪潮相比,这群前互联网人的转型难以称上时代洪流,但在无数职场人被“是躺还是卷”的选择题深深困住的今天,他们的故事提供了一份可参照的样本。
另一种出路
对“红利”再敏感不过的互联网人,同样敏感于它的消退。
2022年的下半年,梨子从字节跳动离开,加入了一家千人规模的新能源汽车公司。她形容这次转变是“找新风口”,也是“从虚拟行业跨到实体行业”。
梨子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在抖音电商,放到今天,这是一个单日GMV以几十亿计、当之无愧的大厂“核心”业务。但她最初加入时,抖音电商还处于“从0到1”的起步阶段,那是一段类似创业的经历,战略方向常常改变,大家每天都绞尽脑汁去想如何把DAU做起来,很忙、也很充实。
后来的故事可以预见。业务快速增长、部门越来越大,梨子身在其中,“那种纵览全局的视角消失了”。她选择跳槽去快手,当时还是2021年,“没人觉得互联网会发生后来的事情,以为大厂人的职业路径就是不断跳槽、升职加薪”。
没过多久,反垄断、降本增效成了互联网大厂黯淡的主题,不确定性、不感全感在周遭弥漫,接下来的职业要怎么走、往哪里走?
梨子开始思考,像抖音电商那样的机会不会再有了,继续待下去只能是一枚螺丝钉,她研究宏观政策、找朋友和前辈聊天,希望寻找新的机会。
新能源汽车,成为被梨子选中的那个“稳妥的风口”。这个行业尚在能源普适化阶段,还要去解决里程焦虑和智能化的问题,“这两个是很大的机会点,但中间可能需要好几年的时间,她不会像互联网那么快”,梨子告诉36氪。
在梨子的感受里,她的新公司确实是喜欢互联网人的。光环是一方面,更重要的是工作方式。譬如,在字节汇报任何需求时,提到的数据都要绝对精准,规划的目标也要清晰。“什么时间拿到什么结果”。用她的话说,互联网像一所大学,训练出的许多能力能“直接”输出到各行各业。
去年从某在线旅游大公司离开的西西,离职后加入了一家快消品公司的数字化转型部门,负责数据分析。
西西三年前硕士毕业后,与本科毕业就工作的同学成为同事,互联网机会收窄的现实,在两人的经历里就能感知。
本科同学入职后转为产品经理,但就在下一年,像她们这样的文科背景,被禁止转岗产品经理。西西在职期间参加的三次绩效考核中,有两次拿到了最高的“A”,但总体薪资依然被严重倒挂,各种不平衡的感觉涌上心头。
从接到猎头电话到面试入职,她没有太多犹豫,选择了平薪跳槽。再回忆起大厂的生活,西西首先想起了一张当时的自拍,“面相非常丑陋,眼睛、嘴巴、脸皮都是向下的,就好像经历了什么人生的动荡一样。”
新公司试用期转正时,西西第一次感受到了大厂以外的世界。大厂转正时,她经历了非常激烈的答辩,每天加班加点做PPT,汇报时要面对严苛的质疑和挑战。但在这里,转正只是走流程,“大家不是来judge你和挑战你的”。
文达所在的品牌部门,不乏来自腾讯、字节等大厂的同事,她这样理解公司的期望:老板需要有符合潮流的好内容出来,这恰恰是互联网人最擅长的,我们更懂当下的规则,懂得玩流量、调动大众情绪,去搞一些更 to C的玩法。
不过,互联网大厂人进入传统公司和实体行业,也是一脚迈入了不知深浅的陌生世界。
图源:视觉中国
“互联网思维”打遍天下?
背负“昔日光环”和老板的殷切期待,前大厂人的“互联网思维”究竟能在多大程度上得到实践?
王宇是山姆组建电商部门后招来的核心员工,与他同期入职的那批人,也是公司招的“最贵”的人。
“大家私下会说,我们最近来了一批很贵的人。”最初王宇觉得周围的同事多少带点冷嘲热讽的意味,等着看他们能做出什么样的结果,到底配不配“这么贵”。
当时的数据显示,在山姆会员店买过“非食”商品的用户,会员续卡率会提升数十个百分点,管理层决意加大投入“非食”。但转型不是嘴上说说,这个领域竞争白热,山姆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推进,培养起消费者到山姆购买日用品的习惯。
“做双11”,王宇的团队很快向上提出这个思路。
管理层起初反对,“山姆本身就是一个常年低价的超市,为什么要做电商的促销节?”但王宇的团队摆出一个管理层无法say no的理由:大促意味着囤货,用户预算有限,如果在双11囤了其他家的货,便不会再在山姆产生同样的消费,并且山姆的大包装也最适合囤货。
下一个问题是,一个主打线下的超市做双11,要怎样才能把影响力最大化?互联网人最擅长的事情再次出现——如果没有影响力,那就想一个有魔力的点子,创造影响力。
“千万单品”,王宇的团队丢出了一个新概念。“CMO眼睛都亮了,他知道一个品最多卖个几百万,之前没有千万单品的。”
这不只是个名词,也是典型的互联网思维,将所有资源集中化、平台化,然后获取最大收益。那一年,山姆会员店799元的神仙水、3000元的赫莲娜黑绷带、比拼多多更便宜的戴森纷纷出圈,双11的销售额同比前一年增长了数倍。
在那几年中,沃尔玛的主基调是“全球增长看中国,中国增长看电商”,王宇跟着某互联网大厂的上司因此战略而来,也为电商团队重组招聘了30多个大厂背景的人,这群人和他们奇奇怪怪的想法也确实为山姆带去了不小变化。
今年7月,有媒体报道,山姆会员店的线上销售占总体销售比重已达到55%,相比王宇入职时有了倍数级的提高。
但并非所有的大厂人都有机会大展身手。
高P们在大厂经历过一个业务从无到有,年轻的“低P”们,则更像在一个相当成熟的机制里拧螺丝,扮演着“大厂做题家”的角色。他们的大厂经验在传统公司的落地显得更难。
林浩的上一份工作在蚂蚁国际,负责优化结算过程中的某项流程,在职两年,他经历了5次组织架构变动,“每次变动了就通知你一下,要汇报给谁了之类的,早都习以为常了。”每当别人问他“你来了这么久,这块应该很熟悉吧”,他只能在心里默默摇头。
从蚂蚁离职后,林浩加入了一家国际性的快消品大公司,成为“大甲方”。刚入职的一次供应商沟通会上,他基于在蚂蚁的经验,对供应商方案的各处细节提出挑战。当发现自己是“在场最专业的那个人”、他讲的很多东西大家似乎都不懂时,一种突如其来的成就感、或者说胜利感袭来。
但快乐没有持续多久。林浩很快意识到,他的岗位并不是来解决这些技术细节的,把关全局、管理供应商才是他的职责,“大部分时间,也不会有这样的细节问题让我去解决。”
一开始,林浩还想把现公司的所有开发模式都按照阿里那套去改,甚至文档也要按照之前的标准去设计,但“搞了一阵发现也没什么用,自己累,别人也累。”
从一个单纯的程序员,变成要对上对下做项目管理的角色,如何汇报、英语行不行都成了棘手的问题。“什么降维打击,来了之后发现这边的人才是降维打击,管着好几个平台,专业性足够、PPT美轮美奂、英文又流利”,比起来,林浩觉得自己懂的那点流程其实没多大用。
比起热衷大谈战略、策略的互联网公司,传统公司关注的点都很真实、很落地。
文达在面试这家食品饮料公司时,用习以为常的方法论和策略谈起曾经做过的某个案例,面试官有些粗暴地打断了她,“你直接告诉我你会怎么做”。
流程、慢放世界、新黑话
习惯了互联网大厂的快节奏,传统公司像另一个慢放的世界。
下班时间是第一个需要“适应”的。王宇从阿里来到沃尔玛后,依然保持着高强度的习惯,某一次为了临时搭建页面,他的团队全员加班到深夜。“明天会影响用户体验啊。”他们觉得必须抓紧。
后来,公司高层几次提醒他们,“这种事以后不允许发生了,太不尊重员工了。”
公司里的老员工也觉得这群人疯了。在他们的认知里,五点半、最晚六七点就应该下班,周末也要与工作划清界限。王宇后来发现,晚上拉人参会,效率不高,甚至会被抵触甚至仇视。
一位资深猎头告诉36氪,他今年为某实体企业招了一位阿里背景的高管,对方在阿里时常常晚上十一二点才能回家,来到这家公司后,发现5点半办公室的人会准时消失,一份文件拖两周也签不完字,“他突然间不知道干什么了,推动一件事太难了。”
略显陈旧的系统,是第二个需要适应的。
刚从盒马去到沃尔玛后,Alan一直在疑惑,为什么一家世界500强的公司,在系统部分会如此拉胯,入华几十年来所有的SOP都被放到一个网页里,还常常跟现行的业务脱轨。
“但是没有人去修订它,只能在需要时到处求助。”Alan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要为了解决某个问题去“跑程序”。
Alan在盒马培养的认知是,订货系统会给出所有可用信息,帮助她做判断,比如前三周里每一周的订货量、到货量、损耗率、缺货是几点缺的、如果不缺货的话可能会卖到多少、现在的库存还有多少,甚至会附上天气预报。
但是在山姆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订货需要靠人为的拉表格、算公式。尽管在逐渐优化,但“山姆的系统可能再过十年也赶不上盒马。”Alan下了这样的判断。
文达所在的乳制品公司也是一样,“整个OA系统非常落后,效率跟互联网没得比。”
告别了闭环、抓手、拉通、对齐等一系列的互联网黑话,外企的黑话也要从头学习。
一次被通知参加“YBM”时,Alan一脸懵,后来才知道YBM的全称是“Year Begin Meeting”,这是山姆内部每年都要举行的盛会。后来,Alan用A4笔记本足足记了三四页这样的单词缩写。
每当林浩的同事自然而然说起“align一下”、“一点也不make sense”、“kick off”、“roll out”这样的词汇时,他还是需要下意识反应一下。
一位从大厂跳槽国企的员工告诉36氪,大厂这些年备受调侃的黑话在内部早已不被提倡,没想到国企里也很多性质相似的语言,“领导日常用的书面材料和出席活动的演讲稿,我都会经常看不懂。”
行业之间的“壁”无处不在。
“上岸”了,然后呢?
“不只想要赚很多钱,也想要我的健康、我的生活。”梨子回想在字节的日子,就是随时on cal、没有生活。
996、螺丝钉、没有安全感是多数大厂人的共识。如今,传统公司在这些问题上给出了部分回答。
西西现在的同事不少已结婚生子,“小孩上小学、初中的人还蛮多的。”在上家公司时,她很少见到30+、40+的人。西西也在今年迈入了婚姻,希望在目前的这家公司再稳几年。在和leader闲谈时,她说“觉得以前做事情更像是在讲故事,但现在真的在做一门生意。”
所谓传统,王宇理解就是“没有完全的互联网化、平台化”,它们背后牵附着实际的商品、庞大的制造体系,多数时候无法以快速的A/B测试来试错。
这种行业反而能在今天给人以“踏实感”。“他们不会讲什么‘因为信任,所以简单’的东西,只会讲每天怎么去服务好客户。”
林浩在蚂蚁最后三个月,全心全意扑在一个项目上,最后那个项目甚至没能上线。在这家国际快消品公司,他所在的信息化部门虽然“边缘”,但能直接负责四五个系统,会常常去现场、跟客户一起探店扫店,做出的系统能明显看到在被谁使用,“这些工作的价值真不一定比大厂低”。
图源:视觉中国
但大厂毕竟留下了许多深刻的、难以磨灭的东西。
陈璇在2022年从京东离职,加入迪卡侬。这家总部位于法国的运动体育连锁品牌正在中国大刀阔斧地推进“数字化转型”,并从阿里巴巴挖来了一位执行副总裁。与山姆类似,这是一场自上而下的系统性变革。
作为这个巨大系统里的一份子,陈璇发现很多项目不再像过去那么紧急,自己也很少因为工作焦头烂额,“有时间思考这个事儿怎么做才是对的。”
不过有时,陈璇在有互联人的好友群里分享见闻时,大家会回她一句:“你怎么这么闲?”这句带有一丝羡慕的玩笑话还是会微微刺到她,让她怀疑“有没有必要在二十多岁就做个如此稳定、慢节奏的工作”。
陈璇的一个前同事,今年已经在字节带着七八人的小团队,像这样由新业务、快节奏带来的非常规式跨越,在传统公司是鲜见的。“我们甚至是一个高中的,当人家在大厂带团队的时候,我在外企‘养老’,这也是一种焦虑啊。”
入职到现在近两年,陈璇所在的团队无人离职。看着身边不少司龄十年左右的同事,她仍不认为自己真正“抓住了上岸的稻草”。三年、五年、十年,陈璇给自己设立了一些职场节点,“在那个节点来临的时候,我还是会重新审视自己,做出调整,不排除重回互联网公司。”
“未来向何处去?”是个不断被按下去、却又重新浮起的灵魂之问。
人生如围城,职场亦然。慢世界无疑是舒适的、和平的。但见证过互联网列车轰鸣前行的人们,也许从未忘记过那个迷恋速度、战争和胜利的昨日世界。
(应受访者要求,文达、梨子、西西、王宇、林浩、Alan、陈璇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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