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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子的健身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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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子的健身房

中国青年报 人物 2020-06-22 0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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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男人们更喜欢这里的方便和自由。这里不讲究装备,西裤皮带、格子衬衫、2元一副的粗线劳保手套随处可见,有的从早市上买完菜到这里,直接脱了上衣,穿着平角内裤练上几组。中场或锻炼结束后,男人们在这里吸烟,不用担心家人的反对和约束。

文 |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马宇平

编辑 | 从玉华

 | 中青报·中青网记者 马宇平

来源 | 冰点周刊

从眼前的任何一个元素来看,浙江湖州「腕力王」都是一家「古董」健身房:器械上掉了漆生了锈,板凳的皮垫经过20年的磨损,黄色海绵显露出来。没有空调,潮湿闷热的梅雨季,一台绿色的落地扇卖力地「摇头」——那是老板娘当年的嫁妆。

来健身的几乎都是50后、60后的男人。78岁的汤根元是这群人里年龄最大的,能卧推240斤重量,胸肌会抖动。这里练法简单,西裤皮带、牛仔裤、皮鞋是常见的运动装备。「就是铁,你们年轻人叫『撸铁』『硬核』。」53岁的周中华习惯穿紧身衣,因为肌肉发达,他很难买到适合大臂维度的上衣。

除了锻炼,他们更多时候围着一张方桌抽烟、喝茶、吹牛侃大山,一耗就是两三个小时。一个不锈钢小碗里装着几百个烟屁股。

他们大多经历了上个世纪90年代的下岗潮,后来,有的打零工;有的成了个体户,现在家产上亿;也有的经历被骗、破产、离异。

「不追求肌肉,不喜欢练腿,不追求维度。」张立勋是这家店的老板,也是唯一的工作人员,兼任店里的教练、保洁员、保安、出纳,他总结着会员们的锻炼目标,「健康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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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腕力王」健身房隐藏在湖州市莲花庄游泳馆二楼,门脸儿是一张靠墙的方桌和6把椅子,正对着楼梯口,墙上贴的一张巨幅海报算是唯一的装饰。

方桌是20年前张立勋自己做的——在一个淘汰的麻将桌面下焊接了架子。桌面已辨别不出颜色,上面散落着十来部手机、电动车和轿车的钥匙、几万元的手表、茶渍黢黑的茶缸。6把椅子形态各异,有的扶手掉了一半,有的「腿脚」不稳容易倒,还有一把「软座」,但是极容易吸烟灰,隔一小段时间张立勋便用抹布擦一把。

这促狭的6平方米也是健身房的吸烟区、茶水间和休息室。男人们在这里擦汗休息,吐着烟圈用湖州方言聊天,嗓门儿大得一楼都能听见。「到这里是练嘴皮子的,练烟的。」有人调侃。

李健是最近在方桌前分享喜事的会员。他今年48岁,做了近20年的酒生意,10年前开始健身,现在一个星期到健身房四五次。

「昨天晚上7点10分,我女儿收到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李健向路过方桌的人递烟,「2019年这一年是我的人生巅峰,我买了一套房,买了一辆车,女儿考上研究生,从小到大的三件大事全部完成。」李健说。

「一辆近100万元的奔驰S350,一栋别墅。」旁边的男人补充道。

疫情压缩了市场对酒的需求,李健坦言「没有压力是假的,做生意主要看自己心态怎么调整」。他敏锐地观察着市场里的风吹草动,比如近年来啤酒销量持续下滑,他认为这和外来务工人口减少有明显的相关性。「碗装泡面的销量也在下滑。」这是支撑他观点的论据之一。

「外面的聊天和这里不一样,外面主要是生意,是客户。」除了必要的应酬,李健每天都会来健身房。

这个方桌也承载着很多悲伤。58岁的老金是健身房的老主顾,第一次踏入「腕力王」已经是十五六年前的事。2009年1月,老金的爱人因癌症去世,女儿同年参加高考。

女儿到了婚嫁的年龄,他比女儿还着急。老金现在有时间就给女儿做一桌子大餐,也会发到朋友圈秀下厨艺。健身房的朋友知道,「他给女儿做的菜很多,但两个人话很少。」

父女俩有时会争吵,但大部分时候他先道歉,「女儿性格内向,听不得重话」。他也想过,如果生病去世的是自己,女儿现在可能会幸福一些。

爱人去世后的三四年,老金停掉了健身。现在他是健身房最勤奋的会员之一,每天下班后简单吃份快餐便来锻炼。男人们对他了解最多的是——死了老婆。他们也用自己的方式关心他——聚餐一定要叫上他,每天多问一句,吃饭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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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员使用的划船机是张立勋 20 年前自己制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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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这里健身的男人们不吃营养餐,不信蛋白粉,不算碳水化合物与蛋白质的摄入比。他们坚信,肌肉只能是「练出来的」,没有捷径。张立勋每天用「蒸蛋器」在店里蒸鸡蛋,提供给健身饿了的人。每只熟鸡蛋1.5元。

「一起吃饭」仍是男人们最重要的事。每隔一段时间,张立勋在200多人的会员群里发群通知,写清吃饭的时间和地点,餐费实行AA制。「最少能有四五桌,人多的时候十来桌」。

这家健身房被大家公认为这群人的「黏合剂」。

男人们大多有着相同的经历:初中或高中毕业后,在深夜排着长队参加招工考试,然后进入化肥厂、丝绸厂或是食品厂等地方工作——那些都曾是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令人眼红的单位。

他们也做过时代里最潮的青年。穿「裤腿宽一尺一」的喇叭裤、学「快三」舞步、到杭州、福建等地淘二手衣服、花1毛5分钱在录影厅看一集电视剧。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大约有21元的月薪。

「那时下班回家后换上西装就出门了,大多是为了吸引年轻女性的注意。」55岁的季伟回忆。

上世纪90年代初期,有的开始停薪留职,有的被迫厂内待业。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国企下岗职工问题成为了日益凸显的经济现象。

2001年,38岁的张立勋离开了工作20年的化肥厂。单位以每年800元的工资「买断」他的工龄,拿着1.6万元,他不得不面对失业的现实。转年,张立勋的爱人也下岗了。

那时的张立勋不懂什么叫「中年危机」。他只知道,前一年8万元的购房款里还有借款,女儿中考与重点高中只差3分,每年1.08万元的「买分钱」还没着落。

「工作很难找」,开健身房是他为数不多的选择。张立勋曾是这座小城第一批「健美队」的成员,因为迷恋电影里李小龙、史泰龙的形象开始健身。健身地点最初在湖州市总工会临时搭建的棚子里,雨天常漏雨,晴天时,铁片砸到地上扬起一片灰。健身知识来源于一本名为《健与美》的杂志。上个世纪90年代,他拿过省里、市里的腕力王大赛冠军,健身房的名字也因此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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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 岁的老板张立勋曾多次拿过腕力王大赛冠军 

和张立勋一起经历下岗潮的男人们,有的开起了大货车,从湖州去往2000公里外的地方;有的干起了个体,开餐馆、商店;也有的开始四处打零工、做销售、当保安。

没想到,这个健身房一开就是20年。张立勋预想的是,健身房从中午12点开始营业。但附近水产店老板作息颠倒——白天睡觉,晚上7点起床,9点左右去杭州进货,凌晨1-6点将货物卖给小商贩。他们习惯在早晨7点左右来锻炼。

张立勋将店里的钥匙配了几把,方便他们自由出入健身房。

「为了生活在拼老命。」健身房里每天的「早班」会员之一程宏说,「像我们这种年纪谈理想不现实了,就希望退休工资高一点,生活舒服一点,多活两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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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腕力王」的年卡费用是700元,20年间只涨了100元。健身房里还是「老掉牙」的设备,这里没有跑步机、椭圆仪、动感单车那些「新鲜」玩意儿。部分器材是当年张立勋自己做的,他最得意的作品是划船机。

「出门左拐就是操场,塑胶跑道,在那跑步不好吗?」张立勋会建议会员到楼下进行有氧运动。但事实上,会员的有氧运动并不够量,与发达的胸肌和肱二头肌不匹配的是隆起的肚子。他们不逃避这「身材缺陷」,赤裸着上身锻炼时,会拍着肚子调侃道「不该长肉的地方长了肉」,扬言要坚持跳绳1个月。

「腕力王」里也没有「高强度间歇性训练」等时髦的练法,墙上贴的「初练程序表」是张立勋做的,200个字写清3天的训练计划,「哑铃」「杠铃」「推」「举」是出现频率最高的字眼。旁边还有一张「来宾须知」,落款日期是2002年8月18日。

有的会员自己也开了健身房,但几乎没有做长久的。来健身的男人们习惯称「腕力王」之外的健身房为「高端会所」,那些地方装修高档,有空调、淋浴房、崭新的健身设备,还可以请私人教练。

这里的大多数人有过去高端健身房锻炼的经历,但没多久又回到了这里。

「商业化」是男人们最反感的地方。「从进健身房开始就被推课啊产品啊,很烦的」「私教很瘦,我都想教他练一练」。他们「看透了那些健身房的商业模式」——靠私人教练卖课,一节三四百元,卖年卡,总价3000元到5000元,让人觉得划算。

张立勋不得不承认的是,新开的健身房硬件条件好,他流失了大部分年轻会员。「腕力王」没有空调和淋浴室,这在冬夏是短板。但他也不看好那些健身房,「健身的人就那么多,现在开了那么多家,光房租就要几十万元,大部分都是赔钱。」事实也验证了他说的,新的健身房开了不久倒闭,倒闭后再有一家新的重启。

但来「腕力王」健身的人并不只图它「便宜」。有人算过一笔账:如果开车来健身,每天停车费5元,耗掉「软中华」香烟半包,以一年健身200天来算,要花掉7000元。

中年男人们更喜欢这里的方便和自由。这里不讲究装备,西裤皮带、格子衬衫、2元一副的粗线劳保手套随处可见,有的从早市上买完菜到这里,直接脱了上衣,穿着平角内裤练上几组。中场或锻炼结束后,男人们在这里吸烟,不用担心家人的反对和约束。

「你去别的健身房,穿着皮鞋,就有点违和感吧?」49岁的王旭阳说,「虽然我们是中年人,也不那么讲究,但是人要合群。」在他看来,那些高档健身房多的是戴着耳机的年轻人,或是「小年轻在那里谈情说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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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9 岁的王旭阳算得上健身房里的年轻人,下班后匆忙赶来卧推几把 

「很拘束,不自由,至少你光膀子锻炼不合适。」季伟形容在高档健身房里健身的感受。他在一家驾校做教练,来「腕力王」健身5年,是出勤率最高的会员之一。「比如在教学过程中遇到不开心,到这里来发泄一下,锻炼完就忘了。」

张立勋在健身房放了一个冰箱。不过冰箱没通电,蓝牙小音箱、印着「某某银行」的一次性纸杯、花露水都被他放在里面。他每天从楼下老年健身活动室打开水,装在6个塑料暖壶里,对会员们进行无限量供应。墙上的瓷砖上粘着几排挂钩,男人们的毛巾、衣服、头盔通常挂在那里。

「张教练还是比较实在的,这么多年坚持下来也很了不起。」小方桌前,男人们吸着烟达成「共识」。「但是他有一个问题,他还是活在自己的年代里,他看不到这种历史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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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岁的梅文章一度是在时代前面领跑的人。他曾在一家矿产公司做钳工,上个世纪80年代主动下海做丝绸生意。

他坦言,那时做生意容易,他靠「信息差」将丝绸做一次转手就能挣到几万元。上世纪90年代初,他最多一天赚过30万元。「不膨胀是不可能的」,他戴200克的金项链,手上的戒指像扳指一样大,「大哥大」第一个月的话费近6000元。

重创是在1993年到来的。一次丝绸出口的生意,对方欠下500多万元的货款销声匿迹,梅文章辛苦积累的家底抖落一空。40多岁的他决定重新开始。「钱少的时候你求稳有什么用?一点用没有。」

现今,他的丝绸公司还在运转,但是效益已大不如从前。互联网让信息更透明,赚「信息差」早已失效。他觉得自己的优势是在「时间差」,有资本进行垫付,让卖家和买家不得不从他手中进行中转。

他为儿子买下几家面包房,盘算着成本与生意,这是他帮孩子们做的投资。自己的生意他已经不在意了,「顺其自然让它发展消亡」。

「有网红捐款就捐了1亿元,靠互联网创业的人赚了更多钱。」梅文章说,过了50岁,他对自己的能力范围有了更清晰的认识。他坦言,自己已经赶不上这个属于儿子和儿媳妇的时代了,但没有失落感,「我只和我这代人比」。

78岁的汤根元还在追赶时代。70岁那年他承包了300亩茶山,签了30年合同,他现在每天骑1小时电瓶车上山查看。健身房里,汤根元通常赤裸着上身,露出发达的胸肌和粗壮的手臂,西裤的皮带上挂着大串钥匙。他是这里最年长的人,也是其他男人们的目标——「到了那个岁数,比老汤练得好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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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健身的中场休息 

但更多人都是被时代推着往前走。

1994年,周中华下岗开起了客运班车,从湖州市区开往镇上。几年后,随着私家车的增多,客运班车的效益大不如前。他转而去开出租车,一直到2013年。打车软件盛行,加之共享单车、电动车的出现,让这座「一脚油门滑过一条街」的小城对出租车的需求更低,出租车的「黄金时代」似乎结束了。

随后,周中华转型到驾校当教练。他回忆,10年前是驾校教练最风光的时候,每月工资一两万元,学员「送的香烟抽不完」。眼下,驾校多了,他们的收入大不如从前。2016年,周中华选择去开洒水车,工作不那么辛苦,收入也相对体面。

张立勋是少有的20年没有变动过职业的人,他觉得「小富即安」。前几年,他为刚工作的女儿买了车,他付了房款的百分之六十,房本是女儿的名字。「一辈子攒的钱都给了女儿。」他觉得这几乎是所有家长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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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岁退休那年,汤根元被骗去了600多万元,对方以四分利息的名义向他借钱,最后一分未还。「就是太贪图眼前利益。」汤根元总结道,他不无迷信地给自己宽心,「那笔钱原本就不在自己的命里。」

「这都是靠『时运』的。」一旁的中年男人表示,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自己的朋友曾在丝绸厂工作,每月工资100元,朋友的哥哥在石油公司,一个月30元。后来,弟弟下岗了,去做电工,哥哥年薪上百万元。中年男人再次强调,「这就是时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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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6点,来健身的人 

梅文章不这么认为,「我们文化水平不高,讲不出什么大理论,都靠自己的思考,人家能做,你为什么不能做?」

47岁的孙明东是这里的「年轻人」,也是少见的「异乡人」。他通常会在中午12点半前到达「腕力王」,下午2点前离开。他和妻子、儿子经营着一家烧烤店,三个人是店里全部员工。工作时间从「上午11点一睁眼,到第二天凌晨两三点」。

孙明东说自己「运气很差」,经历过两次下岗。第一次在1993年,单位给他每月140元买断他两年的工龄。紧接着,20岁的孙明东进入另一家企业的车队,4年后,车队解散,他拿到1万元补贴。后来做生意,赔了十几万元。他给别人开货车,从老家长春运鸡蛋到上海,每月赚2600元。

2009年,36岁的孙明东辞了货车司机的工作来湖州开烧烤摊,他想着挣到2万元就回家。不到两个月,2万元的目标达成,还清了欠债,他带着爱人坐了30个小时的硬座又回到了湖州。

最初几年,他们没有店面,在医院外面架着一个摊子。孙明东印象最深的一次,夏季暴雨,两位客人在遮雨布下吃着烧烤,他和爱人站在大雨中等,「分不清脸上是汗水还是雨水」。

「我这人挺能吃苦的,生活也挺开心的。像昨天晚上,肩上的毛巾湿了三条都不止,真的很累,那个『享受』是真说不出来。」他从来没想过「退休」的事,他前年在湖州买了一套房子,首付40万元,每月要还4000元房贷。每到月底,他习惯把支付宝和微信账户的存款「清零」,烧烤店的净收入被他存入定期账户,他形容「就像把桶里的水倒进水缸,一桶一桶地攒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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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方桌旁的谈话并不总是和气的。气氛尴尬时,张立勋就变成了「话题转换器」。会员们喜欢开他的玩笑,他大多时候沉默,偶尔回怼几句,但很少发火。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张立勋说,只要玩笑不太过分,他大多能接受。

张立勋习惯每天中午12点准时开门,饭盒里带着爱人做的晚饭。他每天至少有10个小时待在健身房。赶上下雨天,来健身的人少,他会下楼到老年活动中心去打会儿台球。他的社会关系也几乎围绕着健身房。

来健身的人有老板、公务员、教练、医生、退休教师等,建立起了「有人情味」的熟人社会,大家觉得在这里很平等。

在这里,「开口求人」偶尔会得到回应。季伟在驾校做教练,每年有学员人数的任务,张立勋把他的招生广告牌钉在了健身房最显眼的地方。这里偶尔出现办月卡或次卡的高中生和刚工作的年轻人,他们是季伟的潜在用户。有人为女儿银行的存款业务犯愁。在这里招呼一声,会员里「不是最有钱的人」二话没说,转了95万元到对方卡上,借条都没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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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州健身房 

但也有身家几千万元的大老板,几万块都不借,「大老板」有自己的理由,「做生意多了,受骗多了,更难相信人了。」还有人把健身房会员们的联系方式给了另一家健身房,他一直称自己是「腕力王」最铁的会员。

孙明东坦言,过了40岁,自己开始「规划」自己的朋友,而「年轻的时候不会想这些」。「年轻时候端起酒杯都是朋友,现在就需要明白,哪些人是需要你耗时间的,哪些人是值得深交的。」

2014年,孙明东租下了店面,他的烧烤摊升级为烧烤店。他发现,客人不是等来的,必须去扩大自己的交友圈。他按自己的兴趣,加入了一个都是年轻人的户外圈子。偶尔和大家一起去爬山、野营。

「比如说你开个烧烤店,人家去吃烧烤,你开个珠宝店,人家去买珠宝,你开个花圈店的,人家去买个花圈吗?这不现实,」孙明东说,经营不同的生意,就要接触不一样的圈子。「人家圈子接受你就可以。」

孙明东现在有自己的一套「交友法则」——不搭理在自己面前说好听话的人。

「最亮的是人心,最黑的也是人心。」这是70岁的梅文章总结的人生经验之一。他说自己真正的朋友也就三四个,大多是50岁之后认识的,「价值观相似,没有利益和生意往来」。

54岁的杨红卫经历过公司破产,几千万元家产归零。2000年,他经营的粽子生意打到了上海市场,平均每天销售5万个,净利润1万元。那时湖州的房子每平方米1000元出头。他没买房置地,而是为公司做了跨越式的发展目标,跑步进入速冻食品市场。几年后,公司宣告破产。他形容自己「曾一无所有地离开了湖州,又一无所有地回来」。他本想借钱东山再起,但曾经帮助过的亲戚没有一人借钱给他。

「理解,因为他们也不知道我到底还能不能再做起来。」杨红卫说,现在还会和这些亲戚有联系,但再不会有金钱往来了。

2010年,杨红卫跑去新疆从事建筑业,一待就是5年。事业不温不火,回到健身房,有人问,「还准备再东山再起吗?」他答道,老了,现在看儿子辈了。

但一次聚餐中,酒过三巡,他不无激动地提起了当年的风光往事。他也第一次提到,如果有合适的厂房,他还想再试试,他说自己一直在观察和分析国内粽子的市场,对自己的工艺很有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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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腕力王」的中年男人们自称已「步入老年」,子女参加工作后,他们随时准备着升级为「祖父」辈。

他们认识张立勋时大多三四十岁,那时看着练健美的张立勋「穿着背心,露着好看的肌肉」过马路倒垃圾,都心生羡慕。「年轻男人谁不想有一身肌肉?」老金说。

周中华和张立勋都是上世纪80年代湖州最早参加「健美队」的一批。周中华那时喜欢去澡堂子,因为能「秀肌肉,凹造型」。像大部分人一样,成家之后忙于生计,暂停了健身的习惯,年过50岁后又回到了这里。除了健身,周中华还喜欢喝酒。他自嘲喝得「满地找牙」,一次摔掉了门牙,几次喝丢了假牙。

现今,来锻炼的大多数中年人称「锻炼是为了健康」「不再追求维度和肌肉块头」。也有人坦言,年纪大了,肌肉生长慢,卧推重量也从200斤下调到140斤。此外,中年男人们不再喜欢练腿。有过健身经历的人明白,腿上拥有大肌肉群,增加腿部训练有助于增加整体肌肉质量,也能燃烧更多卡路里。

「平均一个月练一次腿。」周中华说,前几天的一次负重深蹲练习,让他几天都缓不过来,「太累」。他们也给吸烟找了一个借口——年纪大了,练一会儿就得歇半个小时。

「我觉得大家从健身里找到一种年轻态,甚至还想和年轻人比一比,不死心。」王旭阳说,「一是在视觉上,至少不大腹便便;二是当你在生活圈里跟同龄人比,体现出了优势;第三就是包括对异性的吸引力。」

78岁的老汤是身材管理上的模范。会员们发现,但凡有人指出他身材哪里不好,老汤一定会加强锻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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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8岁的汤根元是健身房最年长的人 

但更多人将这里作为暂时歇脚放松的地方。孙明东说了一句大家有点忌讳的话,他就想练好身体,照顾好老婆儿子,最好将来死到老婆后面。「我老婆太善良,怕她被人欺负。」

「操心没个尽头的。」老金说,即便儿女工作成家,可还有孙辈要操心,总想着多帮衬一些。「两脚伸直两眼一闭,操心结束。」

「很多人可能一天来『报到』两次。」张立勋说,「大家就是在这里说说笑笑,顺便锻炼一下。」

现今,湖州的房价已经从多年前的每平方米1000元出头涨到1万元出头,「腕力王」场地的租金也增加了近10倍。2016年,在会员们的要求下,张立勋第一次上调健身卡的价格,从20年前开业时的年费600元涨到700元。扣除成本,张立勋几乎没有盈余。他甚至不知道,「腕力王」能不能撑到明年。

有的会员给他讲风水学,让他改改健身房门脸儿的位置,「正对着楼道财神爷都跑掉了」。有的提议,把室内都粉刷一下,提高一下软硬件设施。张立勋不为所动,「咱又不是要做大老板,也不靠健身房赚大钱。」

还有会员热心地给市长写公开信,希望体育局能减免他的部分房租,留住这家「百姓健身房」。

最终,一句「广开商路」的建议得到了男人们的认可——将店名更换成「腕力王健身茶馆」。「茶馆」似乎才是这家健身馆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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