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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动或被动之下,那些离开在线教育的年轻人

 2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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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动或被动之下,那些离开在线教育的年轻人

  那些离开在线教育的年轻人

  文| 李晓蕾

  封面来源 | 视觉中国

  被叫进领导办公室的前一秒,安安还在跟品牌方谈新一轮的合作。从房间出来,安安就成了准待业人士,工作没了。

  在这之前,领导反复安抚,安安和同事都认为,这场在线教育的裁员潮中,他们成了幸运儿。一切毫无征兆。至少在众多在线教育公司爆发裁员的5月,部⻔还招了新员工,人员不减反增。

  “但该来的还是来了”,连同那位从另一家教育公司跳槽来的新同事,他们一起被裹挟在洪流中。

  公司留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只有三天,工作交接完毕,安安从公司离开的那一天,恰好是他入职一周年。事发突然,他不但没来得及提前物色工作,简历信息也停留一年前,接下来做什么是未知。他唯一肯定的是,“不会再找任何在线教育行业的工作”。

  安安入行的时候,正值在线教育最⻛光的时刻。行业融资、上市消息不断,拿到钱的公司铆足了劲,要在市场中开辟自己的位置。这反映在上一个暑期档的疯狂广告大战中。

  短视频平台、信息流产品上,地铁、电梯、综艺广告,在线教育产品轮番上阵。呱呱⻰英语的广告打到了伴鱼公司那幢楼的电梯里,猿辅导母公司猿力集团在字节跳动,曾创下过日投放3666万元的纪录,他们买来蛋糕,开了一瓶香槟庆祝这样的历史时刻。

  这一年的疯狂战争过去,暑期档又来了。大量和安安一样的年轻人,或主动,或被动离开了在线教育行业。他们有人厌倦了行业竞争的野蛮生长,有人不愿意再处在随时会失去工作的忧虑中,有人在这里,“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监管的到来,让在线教育疯狂广告战争的时代提前宣告结束,企业的招聘和裁员正在同步进行,而这些年轻人,已经决定了离开,不再回来。

  野蛮生长与“开单套路”

  周游现在还会接到在线教育公司销售打来的电话。这是她上一份工作的遗留症。

  2018年,从教育学专业毕业后,周游进入上海一家K12教育公司,成为管培生。她的工作岗位名为“课程顾问”。直到真正开工,她才明白,这就是披着外衣的销售。

  周游每天的工作就是打电话,询问家长是否需要补课,给孩子约免费试听课,再引导买课。衡量她工作的KPI只有两项,打电话的时长或者数量,为了完成KPI,她还找过好朋友冒充家⻓。但决定她工资的是最终的开单率。

  周游遇到过家庭经济条件很差的学生,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没有Wifi,试听课结束之后,发现无法负担补课费。周游现在还记得爷爷失落的神情,她提议让孩子多听几节试听课,学一下不会的地方,不买课也没关系,但爷爷觉得买不起,也不想占便宜。

  “教育资源和不同家庭经济能力的不均衡,试听后发现买不起也是一种隐性的伤害,让人很难受。”周游说,教育是个良心活,但做销售,太讲良心就没办法赚钱。半年之后,她果断选择离开教育行业。

  到今天,背负销售业绩压力的不止是销售团队。很多时候,课程顾问、辅导老师、主讲老师,都是销售转化中的一环。他们最终拿到手的薪资多少,与签单数量息息相关。

  一位从业者告诉Tech星球,他曾在地铁里听到过一段对话,背负业绩的辅导老师有个单子没谈下来,对方家长无法负担一期几千元的支出,主管亲自出马。“先是灌输教育焦虑,说服对方后,教会他们怎么开通移动支付工具,怎么开通分期付款,生生谈下了这个单子。”

  从“买完课能不能退”,到“家长说没钱怎么办”,几乎每个公司都有一套固定的话术,来应对销售过程中所面临的各种问题与情景。为了提高效率,他们通常会将经验整理成册。大多数公司与学而思一样,销售经验的册子名为“百问百答”,呱呱龙则叫“开单宝典”,也有公司名为“开单秘籍”。

  比起成文的销售话术,张嘉更厌倦销售、教学中无孔不入的套路。她曾旁听过一次销售劝服家长的过程,“这点钱您家肯定是掏得出来的”,“孩子不报班,以后考不上高分,大学了,工作了肯定会怨恨你”,“这都是对孩子的投资”。

  从大二实习开始,张嘉就一直在在线教育相关的企业,目睹了不少促成转化而使用的各种套路。

  她拿导流课举例,为了达成这一点,一些老师会动用一些心理的小技巧。强调自己的学历,暗示学校老师的授课内容有误,反向构建自己的权威。“上课的核心不是教授知识,而是让固定的知识点具备对不同学生的吸引力,随之带来销售转化。”

  背后的原因是,导流课的流量多少通常与抖音的分发逻辑类似,一开始分配固定的流量,转化率提升后,再随之增加流量的灌注。不少老师已经明白,他们需要在规定时间中不断抓住学生的注意力、兴奋点。

  张嘉总结说,“知识点和段子的结合,顺序结构调整都很有讲究。什么时候答题,什么时候起音乐,都是类似剧本的节奏,要有一个又一个的高潮点。”

  过去传统的在线教育机构,拿下一个个的城市,背后依靠的是在教学质量的基础上,家长与学生的口碑传播,这是一种民间非标准化的评判标准。但现在,一堂课的核心变成了怎么做花样,只需要找到家长和学生的兴奋点,对师资优质程度的评判标准被置换为:学生的付费转化率,销售的关单效率。

  一切都与销售转化强绑定,这成为张嘉暂时停止寻找在线教育相关工作的重要原因之一。

  疯狂扩张之后

  比起对现状失望而离开的年轻人,另一批离开行业的年轻人则显得无可奈何。

  2019年底,为了解决与男友异地恋的问题,李婷婷有了一段居住地不确定的工作空窗期。在线教育正火,授课时间地点也相对自由,李婷婷注册成了在线教育机构学霸君的兼职数学老师,贴补生活费用。

  这样工作持续了一年后,好景停留在2020年12月25日。这是他们发工资的日子。李婷婷记得,起初有人在企业微信中发了通知,让老师们注意查收工资。很快,消息撤回,措辞换成了“银行接口的问题,薪资发放待定”。

  之后第一天,有人在公司群问,还要不要继续上课,后来有人提议集体罢课。课停了,但工资迟迟未到账。这一拖,直到半年后的今天,李婷婷都没能收到最后两个月的工资。

  李婷婷不知道家长们是怎么辗转找过来的,一个并非她所带的学生家长,联系到她,让她把购买课程的贷款停掉。随之而来的是不断打过来的微信电话,家长急了,找不到平台,只能轰炸老师。“他以为钱给老师了,但其实我和他一样,都是受害者”,李婷婷觉得自己属于“哑巴吃黄连”。

  直到1月初,课程规划师发布朋友圈,她才确定,自己所在的平台,在行业风头正旺时,竟然暴雷了。

  为了讨要薪资,他们集结成群,大家自发依照签约合同地址、公司地点等二次组建,群从一个裂变成了十几个,但李婷婷没有看到过维权成功的案例。

  这些群渐渐变得很安静,其他在线教育机构的人潜入群中挖角,一些老师选择将这次的经历当作是“意外”,跳槽重新开始,但李婷婷对现阶段的在线教育彻底失去了信心。

  原本,她把这次的工作经历当作转行到教育行业的跳板,但跳板断了。被这样的经历挫伤后,过完年,李婷婷几乎毫不犹豫地回到她的老本行,软件行业。“哪怕以后做教育,我肯定会去公立学校,至少资金没了,也有安置和补偿措施。”

  当时李婷婷听到了大量的传言,有人说竞争对手搅黄了新一轮的融资,有人说大量投放后,资金无法回本。在大肆的价格战、流量战争,以试图瓜分更多市场份额的当时,亏损是在线教育平台逃不开的难题。

  待过多个在线教育创业公司,也曾在投资机构看过教育项目的陶晨毅,早早就在社交平台表示过对在线教育平台流量战争的担忧。她眼看着教育机构对于市场规模的迫切追求下,原本为了导流做的小班课,单价从99元做到了49.9,再到19.9,9.9,直到最后的1块钱。

  但要知道,现在单个用户的获客成本,控制好的能做到几百元,不好的能达到上千元。这也就意味着,由于大量不计成本的投放,只有千方百计地将试听课用户尽可能发展为付费用户,购买一期正价课,才有可能刚刚回本。

  “无论从商业逻辑还是教育本身的特点来说,这都是很不健康的。”

  原本她认为,跟共享单车、外卖、打车的烧钱战争一样,资本终将会有停止无止境的竞争,主动降温的那一天。在屡次三番的裁员消息,在线教育企业暴雷消息传出之后,更严峻的局面比所有人预想中的都更早地到来了。

  主动与被动离开的年轻人

  K12第一次进入集体面临危险的境地。

  先是在6月1日,最新修订的《未成年人保护法》明确规定,校外培训机构不得对学龄前未成年人进行小学课程教育。当天,好未来(学而思)、新东方、作业帮、猿辅导等15 家教培机构,因存在虚假宣传或价格欺诈等违法行为,被市场监管部门处以顶格处罚,合计罚款 3650 万元。

  这波调整中,受影响最大的就是销售相关的岗位。陶晨毅说,想要快速从线上获取流量,以扩大市场的在线教育企业中,社群运营、辅导老师、销售已经成为劳动密集型的劳动力,“这其中一部分属于冗余的状态。”

  她打比方说,假设依照公司稳定的现金流预期,要招10万个学生,快速扩大市场,流量端可能就需要触达100万个目标学生。为了能与学生达成更好的交流状态,必须提前储备好相应的人力,否则流量进来就浪费了。

  一位从事品牌投放的行业人士告诉Tech星球,所有“巨惠”、“秒杀”字眼的广告词在法务处都会被驳回,限制使用,在线教育机构过度营销或者虚假广告的管控越来越严格。与此同时,信息流广告、电视广告、乃至线下地铁电梯广告都被大范围暂停。

  裁员的信息在5月开始席卷整个在线教育行业。一张被广为传播的图片,显示的即是在微博上打入“裁员”两字,跟随出现的是各大在线教育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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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欣宇很不幸,成为了裁员大潮的亲历者。线上投放成本激增,再加上监管上的措施,一部分公司把思路放在线下地推上。

  胡新宇所在的在线教育公司,做OMO,既是加盟的模式。他的工作就是去到全国各地不同的城市做会销活动,卖课程电子设备及教室安装服务。他刚来时,这还是一个新业务,但城市没跑几个,会销的策略就停了。公司没想清楚业务模式,很长的时间里,“我们一直在集体摸鱼,包括大领导。”

  领导提前找了部门的每个同事,告知了裁员的可能性,通知大家提前做好准备,可以提外出找新的工作。4月底,坏消息来了。

  找新工作的过程整整持续了一个月,期间,胡新宇曾经面试过一些别的教育机构,但多是新开展的业务。当他询问对方,组织架构是什么,将来可以做什么时,收到的回答就是“正在搭建,你来了就可以运行。”

  他在这样的新业务扩张上吃过亏,不愿意再冒险。果断转行,做起了与教育毫不相干的工作。胡新宇很明白,在业务扩张时,他们需要冲锋陷阵,但在线教育的极不稳定性注定了,“更多时候不是在做教育,而是一种资本运作。”

  到6月下旬,胡新宇更新了一个新动态。他所在的前教育公司裁员比例,从30%上升到50%,更多人被踢出了这场扩张游戏。

  裁员的同时,招聘也从未停止

  Larry在教育行业待了四年,行业的不稳定情绪,正蔓延至他和身边的人身上。

  他所在的头部教育机构,公司内风平浪静,但媒体不断爆出裁员相关的讯息。“大家很慌,害怕失业,后来就漠然了,无论行业环境变化还是裁员都无法控制。”

  Larry做的工作主要就是活动、引流、转化,但目前为止,活动几乎都处于停滞的状态。不少人开始谋求后路,有人开始做简历,考虑转行的,都在看自己有哪些技能,适合那些行业。他已经设想好了一条退路,转行也未尝不可,“去阿里巴巴、字节跳动这样的大公司做产品运营。”

  刘瑾离开在线教育行业后,去了一家互联网公司,他直接的感受是,一批K12公司的员工正在涌进其他行业。他们正在开放招聘的岗位,与K12并不对口,K12运营主要偏向社群转化,而他们需要的是App的增长运营,但最近,他突然收到了很多K12公司的员工简历。

  更早一些,刘瑾在一家成人商学院任职。他直接的感受是,K12是高频刚需,按现下的打法,没有太多在内容能发展的空间。而成人商学院是低频非刚需,内容发挥的空间更多,成就感也更足。

  一位在线教育行业人士做了一个比喻,过去的教育机构更依赖口碑传播,更像商业化电影的逻辑,但现在,在线教育授课更像做爆款短视频的逻辑,找到学生和家长的痛点、嗨点和兴奋点。最终衡量优劣的,是身份多样的销售们如何完成一轮又一轮的开单、签单、追单、光单。

  由内部人士扮演的“剧本群”,自导自演的成绩晒单反馈截图,在话语中丝毫不掩盖的焦虑传递,都是外行人眼中的新鲜事,而张嘉和大多数行业中的人,对此早已经习以为常,她形容为“心知肚明的常规操作,正常的运营手段”。

  这种野蛮生长,在过去两年行业的飞速增长中,已经渗透至各个细微之处。对行业的现状充分知悉,并参与过一些特殊运营手段的张嘉,最终还是离开了。

  过去一两年,在线教育是互联网中,名副其实的热门大方向之一。但现在,线上广告大多停了,大公司的地推岗位暂停招聘 ,不断有人从行业中被迫离开,从一家在线教育公司,转到另一家。时运不济时,则很可能会遭遇接连两次的裁员优化。

  不断有年轻人,带着未酬的志向,离开了这在裁员消息反复爆出的战场。但是,在线教育平台的新岗位的招聘也从未停止。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现在的在线教育行业,正处在一个复杂又重大的转折点。教育新人与“旧人”在这样的节点上交替,深入一场又一场的行业竞争,等待从那里再撕出一道新的口子。

  应采访者需求,周游、张嘉、李婷婷、胡欣宇、Larry、刘瑾、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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