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赫，肖邦与莫扎特

巴赫，肖邦与莫扎特

很多人简单地以为“古典音乐”就是好的，是高雅艺术，可是古典音乐和古典音乐却是不一样的。音乐不能只是悦耳，它还需要有趣。很多人盲目崇拜古典音乐，却没有意识到某些古典音乐可以有多无聊。

我其实是不区分“古典”和“流行”的。所谓古典音乐，不过是古代的流行音乐而已。任何时代都有很好的作品，也有混饭吃的作者。我什么音乐都听，只要它好听，有趣。我喜欢听三百年前某位大师的作品，我也听爵士乐和摇滚乐，偶尔也会喜欢一些流行歌曲。有些乐曲只要听到过一次，我就想再听。一次又一次，最后它就留在了我的脑子里，再也挥散不去了。有的乐曲，只要听一次就忘不掉了。

这就是我所谓的“有趣”，然而很多音乐都是无趣的。大部分当今的流行音乐都是很无趣的，千篇一律。我不会因为一个音乐属于“流行音乐”而不喜欢它，我只会因为一个音乐无趣而不喜欢它。因为大部分流行音乐太无聊，人们往往盲目地以为古典音乐就更加有趣，我却发现不一定。

先举几个有趣的古典音乐的例子。巴赫的音乐，我反反复复听了几年，真的听不腻。巴赫的音乐是如此的有趣，就像重叠的山峦，色彩丰富的风景，深海的奇幻世界，甚至像外太空的星云。许许多多的旋律交织在一起，没有繁复的铺垫，没有沉闷的过渡，从第一秒开始就很有趣，一直到最后。有的巴赫曲目非常复杂，非常快，却似乎没有一个音是多余的。有的曲目非常之短，不到一分钟长，每一秒都是精华。你不需要努力去“理解”巴赫的音乐，直觉就能感觉到它的意义。

后来终于有天开始听肖邦的，还是听不腻，比起巴赫的简单了很多，却更能调动感情，所以巴赫的暂时被放了起来。又过了几年，再把巴赫的音乐拿出来，发现仍然很喜欢。如此的音乐，经过反复播放，会留在我的脑子里。以至于我现在拿起键盘，能全凭记忆奏出这些音乐的一些部分来，不需要也不想看乐谱。好几年没听的曲目，只要听到几个音，我就知道下面是什么……

无聊的古典音乐是什么样的呢？一个最显著的，无聊的古典音乐的例子，就是莫扎特的音乐了。虽然大家都把莫扎特膜拜为天才，可是今天有任何地方会播放或演奏莫扎特的音乐吗？几乎没有地方会播放莫扎特的音乐，连最高雅的音乐厅都很少演奏莫扎特的音乐。可是他仍然被叫做天才。

像很多外行一样，我以为自己是不理解才不喜欢，所以我强迫自己听过莫扎特的音乐。天天听，也听了好久。可是最后，我几乎不记得他的任何曲目，因为全都听起来差不多的，像是有模版做出来的一样，就是可以如此无聊。

肖邦写了 20 首夜曲，每一首听起来都不一样，很有特色，听到很容易就能区分开。莫扎特也写了很多钢琴曲，可是听了很多遍仍然不知道哪首是哪首。听了肖邦的钢琴曲，再回去听莫扎特的钢琴奏鸣曲，几分钟就无聊得不行了。没有很难听的音，也没有什么错误，可就是特别无聊，仿佛看到一群没头脑的人在傻乎乎的跳舞。节奏特别欢快，千篇一律的欢快，欢快得让人感觉是假的。

我也喜欢过莫扎特的少数音乐。有次一个法国钢琴家来上海，演奏了莫扎特第 20 号钢琴协奏曲，我觉得挺好听。后来回家查它的资料，说第 20 号钢琴协奏曲比较特别，它非常不像莫扎特本来的风格，被评价为“最像贝多芬的莫扎特音乐”，也是贝多芬唯一喜欢的莫扎特音乐……

那是我唯一有深刻印象的莫扎特音乐，我记得它最开头的片段。可是最近再次打开来听，却发现钢琴开始演奏之前的两分多钟的前奏，已经让我觉得冗长，难以忍受了。继续下去，发现已经不像第一次听到时那么喜欢了。

如果说肖邦的音乐都是情书，莫扎特就是那种“宫廷乐师”，听起来都是官话，废话，空话，套话，八股文，设计模式，agile，scrum…… 某些现代的爵士乐手，比如 Bill Evans，随手弹一曲都要更加有趣。

巴赫：1685-1750
莫扎特：1756-1791

巴赫死后六年，莫扎特才出生。有人说莫扎特后期受了巴赫的影响，但我发现他们是有天壤之别的。说莫扎特受了巴赫的影响，不如说某些现代摇滚乐队受巴赫的影响更多一些，所以他们更加有趣。我曾经喜欢听一个金属摇滚乐队叫 Dream Theater，他们的音乐里隐约看见巴赫的影子。在那段时间，巴赫被我戏称为“现代摇滚乐之父”，但很显然，巴赫还是更耐听一些。直到三百年后的今天，巴赫的音乐仍然是难以超越的，灵感的来源。

无聊的也许不止是莫扎特。在网上搜索“mozart music boring”，你会发现很多人有同感。我看到有几个人说，跟莫扎特同时代的很多作曲家都差不多。一个庞大的乐队演奏的交响曲，却能让现场观众睡着，可能就是这些人的作品了。

对于音乐，人们应该相信自己的直觉。如果多次听仍然觉得很无聊，很可能它就真的是无聊的。如果你因为听了莫扎特等人的音乐就觉得古典音乐很无聊，请明白这个道理：古典音乐和古典音乐是不一样的。

后记：一直以来都有“莫扎特音乐很无聊”这个感受，却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前几天再次打开莫扎特音乐被无聊到之后，我突发奇想，用”mozart music boring”作为关键字搜索了一下网络，居然发现很多人都这么说。其中包括一些内行，说莫扎特很无聊，这是行内的秘密。当然，这种言论肯定会遇到那种居高临下的回复，把别人作为“只会听流行音乐的人”对待。

最后，在本文写完正在修改的时候，发现了 Glenn Gould 的一个录制于 1968 年的 36 分钟长的视频，题为「莫扎特如何成为了一个不好的作曲家」（How Mozart Became a Bad Composer）。

跟我不同的是，因为 Glenn Gould 是资深的内行，所以他很精确地指出了莫扎特音乐为什么无聊，具体无聊在什么地方，并且现场演奏了莫扎特的音乐片段来分析他的惯用手法。这些分析很符合我的直觉。

Glenn Gould 的言辞比我还要尖锐：

• 莫扎特的音乐就像公司管理层的办公文件一样。
• 经过很少的编程，一个电脑都可以自动生成莫扎特的音乐。
• 五岁小孩子经过几个星期的理论课程，都能做出莫扎特的音乐。
• 贝多芬的音乐最后到达了某个地方，莫扎特急急忙忙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有兴趣的人可以在 YouTube 看一下这个视频。当然就算是 Glenn Gould，说出这种话都是需要勇气的。他发表这些言论之后引起了强烈的震动，很多人长久以来也把他作为异端邪说，以至于这个视频隐藏之深。我听了这么多年 Glenn Gould 弹的 Goldberg Variations，居然不知道他说过这些话，只是对音乐的品味不知不觉被他影响了。2020 年的时候，一个音乐学家写了一篇文章，指出我们应该认真对待 Glenn Gould 的说法，这也就是我发现 Glenn Gould 这个视频的原因。

我敬重 Glenn Gould 的勇气。世界上就是缺少这样能够说出自己想法的人，所以才会变得像今天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