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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O被开,迅雷宫斗背后的权力游戏

 4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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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图|电视剧《甄嬛传》截图

4月2号上午11点左右,深圳南山百度大厦西塔8楼,张平(化名)正在会议室给项目组同事安排工作,突然电脑屏幕上跳出一封邮件,“致迅雷全员”,他扫了一眼,目瞪口呆,“老板被董事会开除了!”“第一个念头就是,我也要失业了。”而之前,他们没有听到任何风声。

事后听同事说,“当天9点多,一大帮穿着白色衬衫的人,在公司楼下集合,10点多出现在公司,迅速接管财务等核心部门,同时没收了包括前老板助理等关键人物的电脑和资料,不允许员工把电脑带出办公室。”

张平所在的公司,是迅雷旗下的网心科技。而他的老板就是迅雷和网心的CEO陈磊。5年前,从腾讯云离职的陈磊来到迅雷,后来接替创始人邹胜龙,出任迅雷集团和网心CEO。5年后,迅雷的前高管李金波回归,接管了这个位子。换帅的消息传出后,当天迅雷股票上涨了4.7个点,但第二天随即继续下跌。

这次被换掉的,不仅只有CEO一个人,而是包括迅雷高层和董事会整体调整。迅雷和网心CEO陈磊、迅雷集团高级副总裁、网心科技副总裁董鳕等高层均被免职,由李金波出任新的CEO。原来的迅雷董事会王川、洪锋、邹涛、刘芹等集体辞任,由李金波、段晖、石鹏、罗为民接任。可谓是集体大清洗,陈磊的时代正式落幕。

2002年成立的迅雷,在一般人记忆中,主要印象是一个下载工具。但其重要性被大多数人低估了,它在中国互联网发展史上,是一个绝佳的研究标本。它的研究价值,不仅是它曾经一度和腾讯并驾齐驱、曾经有超过4亿的用户,而是它经历了中国互联网每一个重要阶段,接触过每一个流行的商业风口,也收集齐了互联网创业公司不同阶段遇到的各种重大问题:

回国创业、大额融资、高速发展、日活过亿、延缓上市、上市失败、转型失败、流血再上市、创始人失去控制权、创始人离职、职业经理人接手、股票暴涨、管理层内斗、政策监管、股票暴跌、职业经理人出局、离职的老员工回归接手。这些问题竟然集中在一家公司密集爆发,几乎把创业能踩的坑全踩了。

但即使这样,这家成立了18年的公司依然活着,甚至股价还一度创历史新高,市值达到18.28亿美金。即使后来大跌,按发稿时的收盘价,现在的市值依然有2亿多美金。迅雷持有的现金、现金等价物和短期投资总额,截止到2019年12月31号,依然有2.653亿美金。账户上的现金,已经高于了公司股票市值。类似的案例还有聚美优品。从美股投资人角度来看,这意味着他们并不看好类似公司的发展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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迅雷历任CEO

迅雷发展的18年,历史上的重大转折与三个男人紧密相关:邹胜龙、雷军、陈磊。

他们分别代表了迅雷发展的三个阶段:邹胜龙主导的创始人阶段,雷军主导的投资人阶段,在他之前是刘芹,与邹胜龙、雷军关系密切,在早期投资和迅雷发展上,都给与了大量帮助,但逐渐淡出。陈磊代表着职业经理人主导的阶段。

邹胜龙、陈磊、雷军有过一段蜜月期。

邹胜龙,1973年生人,20岁前往美国威斯康星州立大学麦迪逊分校,学习计算机专业,后来又去杜克大学读硕士,这也是苹果现任CEO蒂姆·库克的母校,在那儿认识了创业伙伴程浩。毕业后在硅谷工作了5年。邹胜龙深受家庭的影响,热爱技术,他的父亲邹德骏曾获得世界发明大奖和国际发明金奖,是第一个拿到这个荣誉的中国人。

陈磊,1973年生人,家境良好,在清华读本科,学计算机,然后去美国德克萨斯州大学读硕士,曾在美国谷歌和微软工作,后来去了腾讯云,从事技术开发和管理方面的工作。

他们年龄一样,有共同的技术背景,都在美国求学,受过美国文化和管理方式的熏陶,有着天然的共同语言,也为合作埋下了伏笔。一旦遇到,难免惺惺相惜。现在有两种说法,一是邹胜龙邀请陈磊加入迅雷担任CTO,另外一种就是大股东雷军力邀陈磊来当CEO,CTO只是过渡。从话语权来看,后者更可信。但不管哪种,都说明早期三者彼此都很认可,不然陈磊不会离开当时掌舵的腾讯云。

在陈磊担任迅雷CTO两年后,2017年7月,邹胜龙写了一篇题为“明天会更好”的邮件,祝贺陈磊正式接任CEO。邮件里充满了溢美之词,“在过去2年多的时间里,(陈磊)展现出了出色的创新能力和坚韧的突破能力;作为公司联席CEO以及网心CEO,陈磊卓越的领导力以及稳健的战略落地能力,整个公司有目共睹。” “我和董事会一致认为,陈磊有能力承担完全CEO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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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4月2日的迅雷更换CEO邮件

而这一切的赞美和甜蜜,在原迅雷旧臣、2014年离职的李金波,回归接任陈磊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2020年4月2号,迅雷董事会致全体员工的内部信中,官方的表述是“在陈磊任职CEO期间,迅雷集团的各位同学付出了辛勤的汗水,构建了迅雷目前多元化的业务体系”,连一句象征性的感谢都没有,稳定军心,划清界限。

从邹胜龙、雷军、陈磊再到李金波,这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这家一度赶超腾讯的公司为什么沦落至此?它还有未来吗?

迅雷的邹胜龙时代

任何一家公司的文化和基因,都与创始人密不可分。现在发生的事情,往往可以在历史中找到根由。迅雷的创始人邹胜龙,懂技术,勤奋,是一个经历丰富但不幸运的创业者——

他是中国早期互联网创业者之一,一度和腾讯齐驱并驾,但现在市值相差2200多倍;

他和迅雷几乎参与了每一个互联网的风口,下载、视频、播放器、浏览器、应用商店、游戏、修图、金融、直播、区块链等,但结果都不尽人意;

他引入了晨兴、Google、小米等明星投资人,最后却流血上市,市值比账面现金还低;

他想控制每一个产品的细节,但在上市前失去了公司的控制权;

他引入了职业经理人,但闹出了震惊业界的内讧,最后职业经理人出局。

邹胜龙是一个纠结的人,他既提倡西方的自由文化,但又像传统家长一样控制一切。邹胜龙深受美国文化的影响,他信奉硅谷的工程师文化,技术至上,提倡自由、平等,鼓励大家做自己想做的事。他给了员工以形式上的自由,甚至是放纵,但并不会在实权上真正的放手。

多名迅雷前员工反馈,在公司, 如果邹老板盯上什么产品,这个产品绝对会烂尾。 在迅雷历史上,比如迅雷6这样里程碑式的大版本,邹胜龙亲自抓每一个产品细节,最后不了了之,这个版本胎死腹中,没有上线。后来迅雷员工达成默契,要做什么新项目,不给邹胜龙汇报,先做出来再说,因为只要他知道,就一定要干预,干预就一定完蛋。邹老板的控制欲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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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军关于邹胜龙文章下的评论

管理学上有一种说法,不要用战术上的勤快,来掩盖战略上的懒惰。在产品的细节上锱铢必较,绝不放手,但关系到公司发展的商业风口,却犹豫彷徨,屡屡错过。

2008年~2009年金融危机时,邹老板一直犹豫着要不要上市,最后还是放弃了。后来的迅雷招股说明书显示,2008年累计装机量已达2.6亿、市场占有率73%;营业收入分别为1680万美金,也就是1亿人民币左右。这时迅雷已经完成了3轮融资,高达3000多万美金。不差钱,不差流量。

这时的迅雷,发展得风生水起,其实不知不觉的在经历着一个大历史阶段。2008年是中国互联网的10周年,也是智能手机元年,这是中国互联网的转折点。中国PC互联网走向最高峰,移动互联网开始萌动。这一年,Google发行Android系统,Apple发布iPhone 3G手机。身在其中的迅雷也一直在尝试多元化经营。

2008年收购的修图软件光影魔术手,6年后停更。2008年才诞生的美图,后来市值一度高达900多亿港币,现在还有60多亿港币。

迅雷看看是最早开发视频播放功能的,比优酷土豆等都要早。后来优酷土豆45亿美金卖给阿里,爱奇艺市值36亿美金。“迅雷做的时候,一部电视剧版权才3000块RMB,现在估计涨了一万倍,为啥没做起来?因为邹老板抠,不敢烧钱,不敢放手。”一位前迅雷离职高管,表示实在可惜。

潘乱在关于迅雷的文章里提到,“2008年,迅雷也尝试自研游戏。然而邹胜龙并不坚决。”于是程浩自己质押了迅雷股份,独立出去做游戏公司,但步履维艰。“当年迅雷游戏找我们要流量的时候,大老板(邹胜龙)答应了,但实际处理的时候我们会有很多规则、条件(比如用户体验)来挡掉,让宝贵的资源用于自身项目发展。”连联合创始人试图创新都无法突破迅雷内部的壁垒,其他人可想而知。

也就在这一年,腾讯的网络游戏收入达23.3亿元人民币,占总收入32.5%。程浩从不抽烟,但在做游戏的这段时间里,开始大量抽烟,困难可想而知。内耗猛于虎,最后迅雷游戏理所当然地黄了。“这种短视和愚蠢,像空气一样,充斥在每一个角落。”一名离职的员工说,这不只是他一个人的看法。

邹胜龙就像驾着一架战斗机,他在不断地在加固机翼、强化发动机等部位,对外炫耀自己的飞机有多快。却忽略了最关键的部位——飞行员。这才是最关键的部位,飞行员挂了,整个飞机再牢固也会坠毁。“要抓主要矛盾。”这是经过复杂斗争的革命前辈,得出的重要结论。

在邹主政期间,迅雷死掉的产品多达几十款之多,包括视频、影音、游戏、金融、图片、浏览器、软件商店等等。而每一个在现在看来,都是一个新的商业风口。但每一次因为预算、人力、流量被卡,迅雷都错过了。

根据媒体报道,2008年到2010年,是迅雷商业成长性最好的一段时间,2009年实现全面盈利,错过了这个上市节点,之后邹胜龙也表示很后悔。

2011年,成立9年的迅雷第一次正式提交美股IPO申请。同一批的新浪搜狐网易,一般用了3~4年就在美国上市了。2011年2月路演时,资本市场对迅雷的估值为20亿美金。“Sean(邹的英文名)和高管们当时都是春风满面。”一位已经离开的前员工回忆。但人算不如天算,2011年6月份,爆出了东南融通财务造假丑闻,这家市值14亿美金的热门中概股,只用了137天,股票就跌成了废纸。再接着,又发生了支付宝VIE事件,中国公司在美国资本市场成了毒药。

迫于无奈,迅雷将估值降至9.16亿美金,计划募资1.125亿美金。但因为惹上多宗版权官司,最后暂缓上市。

“我们当时已经赚钱了,2011年第一季度利润是5812万(RMB),优酷第一季度净亏损4960万(RMB)。但优酷当时市值35亿美金,我们连10亿美金都不值!?”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了快10年,这位前员工谈到老东家的遭遇时,依然愤愤不平,但这就是商业。

“选择比努力重要。”多年之后,迅雷联合创始人程浩感慨。

折戟资本市场的邹胜龙没有想到,这一耽搁就是3年。 人在历史中,往往是无法认清历史的。 这3年,中国互联网正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根据新华网数据,就在2011年,全球智能手机出货量,首次超过个人电脑。截止到2014年6月,中国手机网民达到5.27亿,占网民83.4%。

PC时代落幕了,移动互联网的时代来了。这是时代和互联网行业的一个里程碑节点。在等待时机的过程中,唯品会等移动互联网公司抢先上市。只留下了擅长PC下载的迅雷。股东越来越焦虑,资本市场越来越淡漠。

迅雷的雷军时代

在这个时候,因为投资人刘芹的关系,首次进入胡润全球富豪榜的小米创始人雷军伸出了橄榄枝,当时他身价估值280亿元RMB。春风得意的雷老板,已经成功投资了拉卡拉、UC、好大夫、YY等移动互联网明星项目。强大的财力,和资本市场点石成金的魔力,还有几千万小米手机在移动互联网的潜力,正是迅雷急需的。

投资人从不是活雷锋,投资是要算经济账的。雷军的小米投资迅雷,怎么算都是一笔划算的买卖,一方面可以帮助自己生态做补充和优化,另一方面可能在未来赢得丰厚的经济回报。简单说,就是可以帮现有业务赚钱,以后也可能单独赚钱。

2014年3月,在官方的投资公告中是这样说的,“小米向迅雷投资近2亿美元,并获得迅雷云加速业务的授权,全面内置在小米的手机、电视和盒子等产品中。”

雷军想要搭建的是一个小米的互联网生态帝国。小米当时的产品包括手机、盒子、电视、路由器等,集中在硬件领域。而迅雷在内容、下载、用户等方面的积累,可以给小米加分。小米更想做的是,万物连接。不管是云,还是区块链。通过这些连接B端和C端。为小米将来在资本市场,说更多好故事打下基础。

而更关键的是雷军意识到,迅雷的P2P技术其实是一座待发掘的金矿。

当时邹胜龙亲自负责一个“水晶计划”的新业务,利用迅雷下载技术,收集用户闲置的宽带资源,卖给视频等需要带宽的公司,这种分布式的CDN服务,与传统从电信租用带宽相比,便宜50%以上。但像以往项目一样,邹胜龙干涉的项目进展艰难。

在两年之后的2016年,雷军在一次发布会上说,当时邹胜龙跟他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觉得这对于整个云服务市场来说是一次颠覆性的创新。”“邹胜龙跟我讲了这个故事,我兴奋得好几晚没睡好觉。”2014年,美国提供云服务的公司Dropbox,融资2.5亿美金,估值高达100亿美金!后来上市后最高市值接近200亿美金。这叫雷老板如何不兴奋?

2014年4月,迅雷完成E轮融资——3.1亿美金,包括小米的2亿美金、金山的9000万美金。6月,迅雷终于上市,市值10亿美金左右,之后跌到7亿美金左右。而上市之前的融资,就已经超过5亿美金,所以有人形容迅雷上市是“大出血”。

按照常理,上市是一个创业者和一家公司的高光时刻,理应把酒言欢,举杯相庆。但是在迅雷上市时,却蒙上一层悲怆的色彩。林军在《我知道的邹胜龙》里说,“2014年夏,迅雷IPO成功,上市后迅雷高管一起在纽约找了家中餐馆喝茅台庆祝,喝着喝着,程浩大哭起来。”“那个庆功宴上,程浩一直在哭,但哭中带笑,邹胜龙一直在笑,笑中带哭。”

上市后,迅雷股权结构变成了:小米31.8%、金山13.0%、邹胜龙9.5%、程浩3.8%。雷军系占了44.8%。辛苦养大的儿子,成年时却被人抱走了,控制欲超强的邹老板,心情可想而知。这为后来迅雷的高层内讧埋下了隐患。

在迅雷上市之后的2014年8月16日,迅雷云加速产品,被整合进小米的核心——MIUI系统中,账号相互打通。迅雷为小米7000万移动端用户提供加速服务。为了做好这个项目,当时迅雷从深圳派出了一支核心的技术团队,常驻北京小米办公。

有媒体评论: “迅雷不太像是一家独立上市公司,更像是一家在纳斯达克上市的小米子公司。”

历史学家许倬云在研究中国历代王朝崩溃时,总结出一条规律:“一个团体组织老化的过程,不再有新血液的加入,只有旧干部和组织的领导者不断的斗争,削弱了对外界的抵抗能力,也削弱了本身扩大经济基础的能力。王朝的崩溃是内部僵化的过程。”其实,公司也是如此。

迅雷上市之后,在业务层面,没有实质性的突破。工具类产品进化的最佳路径是:工具—平台—生态。按照互联网行业估值法则,应用级公司的估值一般是10亿美金, 平台级企业的估值大约是100亿美金,而生态系统公司的估值则会达到千亿美金。诞生在2011年的微信,就是完成三级跳的最好例子。

随着网速升级、在线视频的完善,应用商店推出,移动互联时代对于下载需求越来越少。商业模式依然单一,超过50%以上收入还是来自于会员收费,结构单一,资本市场看不到潜力。股价从上市的16块多美金,跌到只有3块多了,这让股东很不满意,内部员工也很萎靡。“我们当时打电话邀约求职者,很多都不愿意过来,觉得我们产品过时了。”一位已经离职的前人力资源记忆犹新。而这时的邹胜龙,由于常年劳累,身体已经出现了各种问题。

作为大股东的雷军,越来越感觉到现有迅雷的团队能力太弱,内部管理混乱,人员流失严重,无论是技术还是商业能力都难当重任。为了公司发展和股东投资回报,必须要做出决定。从腾讯云过来的陈磊,在担任2年CTO后,于2017年7月,正式接任CEO,小米王川担任董事长,邹胜龙退休。邹胜龙这一次是彻底离开了自己亲手创立的公司,但他依然保留股份。

陈磊的时代到来了。

迅雷的陈磊时代

在美国,职业经理人全面接管公司,已经成了常态。2001年,Google的拉里·佩奇和谢尔盖·布林,找来埃里克·施密特出任董事长和CEO,创始人彻底交出权力。施密特担任谷歌CEO的10年间,带领Google上市,并成为全球最大的搜索引擎。

中国的职业经理人,在企业一直都是一个尴尬的角色,安稳时有名无实,做事时瞻前顾后,出了事就要背锅。典型例子就是盛大陈天桥,之前也是引入唐骏等多位高管,而仅仅在2010年至2012年内,盛大系共有22位董事长和CEO等高管离职,拱手把游戏之王的宝座让给了腾讯。

传为佳话的案例较少,UC就是一例。何小鹏和梁捷刚创业做UC时,递给投资人刘芹的名片,印的都是副总经理,他们知道自己技术出身,不擅管理,一直虚位以待,邀请更强的人加入。后来找到俞永福加入公司做CEO。再后来,UC以50亿美金卖给了阿里,创业者何小鹏、后入局的经理人俞永福、投资人刘芹三赢。

在盛大做过总裁的唐骏曾经感慨,“职业经理人与企业家是有差别的:前者永远是处在公司利益与自己利益相平衡的点上;而后者永远是把自己放在公司利益里面”,“服从是职业经理人的第一操守”。

但是,陈磊不想当一个服从的人。

2014年底,陈磊加入迅雷任CTO时,他的前任就是李金波。他开始了一系列改革,为今后做好准备。他组建全新的公司——网心科技,自己担任CEO,迅雷已经错过了移动互联网,靠原有业务,几乎不可能翻盘。那个下载的迅雷,在PC互联网大放光彩,在移动互联网时代束之高阁,就像是骑兵部队,在冷兵器时代是大杀器,横冲直撞,所向披靡,但到了快速移动的装甲车时代,骑兵就成了一个娱乐和礼仪的象征了。

网心的核心业务是云计算和区块链业务。陈磊有意和迅雷本部分开办公,除了少部分是迅雷的员工,绝大部分都是从外部招聘。网心的文化强调扁平化的组织架构和包容的氛围。

据网心的人透露,“陈磊多次表示,迅雷积重难返,问题太多,管理混乱,广告和转化也很差。”迅雷技术团队在多次配合中反应迟钝,且工作效率低下。甚至在重大的国家级别会议期间,发生违规行为,有关部门完全禁止了迅雷的下载功能,经过多次公关后才恢复。

对于技术背景出身,发展一直颇为顺利的陈磊来说,不愿意被历史包袱所束缚。在很多人看来,历史是用来打破的。但历史往往又是重复的。技术背景出身的陈磊,和技术背景出身的邹胜龙,都一样抱着大干一番的心态。

迅雷之前的“水晶计划”,陈磊上任后再次复活,推出赚钱宝后升级为玩客云的硬件。买了硬件的用户,出售闲置的带宽和存储,迅雷支付现金采购,然后转手将带宽卖给客户。但这种情况下,玩客云卖的越多,迅雷赔得越多。所以硬件的销售数量一直不敢放开。

最终,陈磊找到了数字币和区块链技术这把钥匙。当时比特币已经突破10000美金。他把发现金补贴改为发一种名叫“玩客币”的虚拟货币。用虚拟货币来吸引用户,交换闲置的带宽,这就解决了成本过高的问题,发展更多用户,最后形成一个几百上千万节点的分布式网络,这可能颠覆传统CDN商业模式。

这种原来用于激励用户的玩客币,在币圈的炒作下,涨幅超过惊人的100倍。玩客云京东预约购买超过1000万台。原本399元一台的玩客云,二手的都被炒到3000元。“我们当时玩客云设备,最高一天流水超过一亿。”网心一位参与项目的核心成员透露,当时大家都被发展速度震惊了。

受区块链相关概念刺激,迅雷股票从长期徘徊在3美金左右,2017年10月开始暴涨,2个月内涨到最高27美金,涨幅高达900%。

陈磊的改革不仅于此。在开拓新业务的同时,开始收缩迅雷老业务。2017年11月28日,迅雷发布公告称,迅雷正式撤销迅雷大数据、迅雷金融、迅雷易贷、迅雷小游戏、迅雷爱交易等业务的品牌和商标授权,停止对迅雷商标的使用。

迅雷大数据实际控制人之一是於菲,她原是迅雷高级副总裁,负责法务、政府关系与行政事务。曾陪着邹胜龙远赴美国敲钟。根据迅雷大数据CEO胡捷的说法,“对于迅雷金融板块业务,迅雷创始人、前CEO邹胜龙是支持的。”於菲也在声明中多次强调,“迅雷大数据直接受命于邹胜龙。”

陈磊的这些制约措施,直接冲击到了既得利益群体。迅雷大数据开始反击,指责玩客币是骗局,违反国家政策,发布数字货币圈钱。根据后来迅雷的公告,除了不断向有关部门举报,於菲还组织人去公司干扰正常办公。经过多次拉锯式的公关战,最后双方在股东调节下,息事宁人。但迅雷品牌元气大伤,受到相关部门约谈,区块链业务也受到了冲击,股价也从27美金一路下滑,再次回到3块左右。在这次内耗的战役中,没有赢家。

表面上看,这是关于迅雷品牌使用权的分歧,但背后是新老迅雷人关于控制权的争夺战。邹胜龙为代表的老迅雷人,是流量思维,用网贷等方式,把现有用户变现,而且已经获得了稳定收益。而陈磊和雷军为代表的新迅雷人,是技术性思维,要搞云计算和区块链,其他的都要收缩。旧的怨恨和新的利益矛盾,彻底引发了这场战争。 从这个角度来看,邹胜龙一直是退而不休。

邹胜龙可能不是一个好的管理者,但无法质疑他对迅雷的热爱。在上市之后,他的股份被稀释到9.5%,但他即使离职后,也一直没有大规模的卖出股份套现。一直到发稿的今天,根据持股名单显示,他依然持有7.15%的股份。也许,他一直在等待什么。

邹胜龙是一个超级节约的人。对别人抠,对自己也抠。和他熟悉的林军,说他上市之后还是开着老款的车,一直拿着和总监一样的薪水。在这点上,他和雷军不谋而合。雷军在业内是以省钱和勤奋出名的。小米的领导和员工出差,一直是坐经济舱,包括雷军自己。据传小米高管最怕跟雷军一块去国外,因为坐十几个小时的经济舱,特别难受。

反观苹果公司,主张给员工买头等舱,每年机票费就有1.5亿美金。因为休息好状态才好。陈磊是和苹果一样的理念,高管出差可以坐公务舱,百万级高薪引进人才,有人才能做事。目前网心员工500人左右,70%是技术研发,主要业务是迅雷云、迅雷链等,包含其他新业务,根据网心的离职员工预估,“整体年成本得要过亿。”不知道雷军和邹胜龙看到这些财务报表,是什么心情。

尽管薪水是保密的,但迅雷员工大都觉得薪水比网心员工低很多。这一直是迅雷员工的心结。但这点被网心高层否认。在2019年底,网心从原来老旧的深圳威新软件园,搬到了可以眺望深圳湾海景的百度大厦,房租自然水涨船高。这些或多或少都成了投资人和股东诟病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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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同时,要命的是,迅雷和网心所有收入相关的数据都在下降,根据迅雷2019年年度财报:

总收入为1.813亿美金,较2018年下降21.9%;

云计算和IVAS收入为8410万美金,较2018年下降31.3%;

订阅收入为8150万美金,较2018年下降0.4%;

网络广告收入为1560万美金,较2018年下降43.7%;

总利润为8880万美金,较2018年下降29.7%,毛利润率为44.5%,上年为49.5%;

2019财年持续经营净亏损5340万美金,而2018财年净亏损4080万美金;

迅雷持有的现金、现金等价物和短期投资总额也连续3年下降。

即使是迅雷网心这次抓住的CDN服务的风口,情况也不容乐观。不走运的迅雷,这次遇到了已经长成庞然大物的阿里和腾讯。根据前瞻产业研究院发布的《中国内容分发网络(CDN)行业市场竞争与投资前景预测报告》,包括阿里云、腾讯云、网宿科技、网心科技等39家公司,都获得全国CDN经营资质。而阿里腾讯网宿三家就占据了超过60%的市场。领导过腾讯云的陈磊,这次要领导迅雷云对抗自己的老东家。

另外一方面,市场的价格战进入到白热化阶段。“2015年6月,迅雷旗下网心科技的星域CDN以9999元/G/月的定价将CDN彻底颠覆至透明冰点价,仅为市面主流价格的1/4,并引发CDN厂商跟风降价。”但腾讯等巨头们显然不会坐以待毙,和巨头拼价格战,无疑是螳臂当车。“2016年的亚太CDN峰会上,腾讯云提出“云+CDN”,之后又以0.01元中标厦门市政务外网云服务项目。2017年3月的云栖大会上,阿里云宣布完成对优酷CDN及视频云业务和团队的整合,并且宣布CDN业务降价35%,流量单价最低只需0.17元/GB。”基本上就是贴钱白送。

而区块链的变现,从理论,到技术研发,产品试运行,大规模普及,中间有个漫长的过程。网心投入了大量时间、人力和资金在区块链上,但区块链实际大规模应用和变现,远远看不到希望。

技术如果没有落地,一切就都是空谈。只有当区块链技术与企业应用、行业场景大规模融合时,才能产生真正的价值。好的企业家,需要在技术研发和企业利润之间做平衡。但是技术专家,并不会考虑这些。

根据之前迅雷的公关稿宣传,“迅雷链对接合作的企业机构已达到100多家,为包括壹基金等在内的知名企业完成50多个区块链应用项目,涉及金融、版权保护、溯源、公益、交通、基因、供应链、新零售等多个细分领域。为了帮更多企业和开发者用好区块链,迅雷链还推出了16项区块链产品解决方案,覆盖至金融、民生、司法、医疗、政务、工业6大领域,又一次成为了行业标杆。”

但实际上网心的人员私下也承认,“在当下,区块链最实际最直接的项目就是发币ICO,但是这条路子已经被政策堵死了。次之就是应用在金融有关的链条和领域,防止账目作假等。”但是在中国现阶段,很多企业其实并不希望账目等太透明,何况还要投入人力财力进行技术改造。所谓区块链对现实世界的改造,现在根本不是企业的刚需,更多是技术性企业一厢情愿。

从这个角度来看,邹胜龙和陈磊其实是一样的,都是技术专家,试图通过一种技术,来改变公司和业态,但并不善于管理和经营,并为此把整个公司拖入泥潭。陈磊也是技术男出身,“格局很大,但不会搞关系,坚持自己的看法。”他不愿意和政府的人打交道,不愿意和官员吃饭喝酒拍照,公关的人对此十分头疼。

陈磊在担任迅雷和网心CEO时,网心与迅雷一直分开在深圳南山两个地方办公,甚至每年年会都是分开的。他一直在网心办公,很少去迅雷。在他主政期间,“网心部门总监等管理人员,基本上都是新招聘的,不用以前的旧人,迅雷那边,创始人邹胜龙程浩都离职了,很多老的迅雷人都走了。”

而陈磊的老婆董鳕,一直担任迅雷集团高级副总裁、网心科技副总裁,主管着商务市场跟人力资源两个核心部门。直接对他汇报。在很多迅雷员工眼中,这难免有些瓜田李下。有多名迅雷员工表示对于公司采购、新办公室装修等经济问题都有质疑,但都没有实锤的证据。

在网心员工看来,这些指责纯属污蔑。“董总经济条件很好,是基督教徒,有自己的信仰,绝对不会做这些事情的。”但就连信仰这件事,也被迅雷那边的员工吐槽,迅雷和网心的年会上,一定会有一个节目,就是教会唱诗班的朗诵之类的。“如果有了同样的信仰,和领导就会更有话题,也就会走得更近。”

李金波的时代来了?

在投资迅雷6年之后,股东们渐渐失去了等待的耐心。雷军在自己投资的项目上,大刀阔斧的整体合并整改,其实已经是常态了,2010年10月10日,雷军作为投资人,推动了傅盛的可牛和王欣主管的金山安全合并,成立新公司“金山网络”,也就是后来的猎豹移动公司,最终在美国独立上市。这一次雷军撮合的是迅雷和最右。

现在接手的李金波,技术出身,之前在北京百度,后来被邹胜龙程浩邀请到深圳入伙。作为迅雷技术合伙人,一手打造了迅雷工程技术体系。后来去了北京创业,他是95后社区产品最右的创始人兼CEO,2019年完成了小米领投的8000万美金融资。和刘芹、雷军关系密切。2014年他离开迅雷创业,陈磊接任了他。5年后,在北京创业的他,回深圳又接替了陈磊。 世道循环,世事难料。

新进入迅雷董事会的成员,大多在迅雷工作过,罗为民在2006年—2011年,曾担任COO。段晖2008年—2015年在迅雷履职。根据雷帝网的报道,“在迅雷管理层大调整背后,Itui及其关联实体与小米、金山软件及晨兴资本还达成了一项协议,即每个股东同意将分别拥有的迅雷股权换成Itui的股份。”而Itui就是95后搞笑社区最右的资本控制实体。

根据接近小米和最右的人推测,雷军、李金波、刘芹、迅雷股东已经达成了利益交换的协议。雷军系退让,老的迅雷系开始接管。我们曾联系新的迅雷董事会成员,但对方以最近太忙为由婉拒了交流。

交易完成后,Itui成了迅雷最大股东,李金波完全控制了迅雷。李金波的时代开始了。年轻的最右,和中年的迅雷,之间能发生什么样的故事?是继续云和区块链的技术流?还是开启新的社区时代?一切都不得而知。

李金波接替陈磊的那一天,是4月2号。5年前的4月1号网心成立,4月2号陈磊走马上任。不多不少,刚好五年。

“只看后浪推前浪,当悟新人换旧人。”看来迅雷背后的操盘手真的很着急,不愿意陈磊再多呆一天。

*特别感谢所有为本文提供信息和接受访谈的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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