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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哪些女主把男主当替身的小说?

 3 years a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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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哪些女主把男主当替身的小说?

就像男主把女主当白月光替身,最后却发现是女主把男主当替身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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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爱文字,热爱生活的小编!
创作声明:内容包含虚构创作

【全文完结,共12378字,请放心食用】

鸿琰躺下去,抬眸凝视我:“朕这张脸跟宴岁一模一样,不然国师大人哪容得下朕活到现在?”

宴岁,是我师父的名讳。

我小心弯腰,贴近鸿琰心口,听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心跳。

这是师父的心跳。

玄武帝七年,癸丑日夜,小寒初候,雁北鄉。

我主持完冬日祭礼,已是三日没有合眼了。

亥时三刻,我沐浴焚香毕,正欲安寝,宫人匆匆来扰,说陛下又又又上房了。

我说上房就上房,干我何事。

“陛下说兴致所起,想同国师大人您一道观星,”宫人惶恐俯首,“您不去,陛下他就不下来。”

生平最恨人道德绑架,尤其这人还手握我的生杀大权,我把褪了一半的衣服穿回去:“挑灯吧。”

宫人望着我披头散发的样子,委婉提醒:“大人可要梳妆?”

我道不必。

发服肃整那是为了见君子,而我是去会无赖。

宫人称“诺”,掌灯在前,一路引我出了钦天阁

冬月风凛,万物式微,唯有自钦天阁到重明殿之间栽种的寒樱朵朵绽放,层层叠叠积缀枝头,风一吹,便有落粉如雪,瓣瓣都是这寒夜里的领路人。

蜿蜒过斗折浮桥,恢弘重明殿映入眼前,站在殿前仰头上望,殿顶高耸仿佛可入云摘星。

我抢过宫人手中琉璃灯高举,望着殿顶上方作死的鸿琰。

这样的肃杀天气,他仅着单襟薄衣,在我看着他时,恰好也低头看着我。

小宫女们私下发花痴,说陛下眼里有星辰大海。

我在他眼里却没看出来,我只见到了凉薄和厌世,那大而深的眼眸,上挑的眼尾,左眼皮上藏着一颗红痣,垂眸时可得见。

这样一双惹人心动的眼,长在鸿琰祸国殃民的妖孽脸上,天生是一副福薄相。

他在众人惊吓的目光中站起来,迎风广袖垂地,衬得身形越发单薄,风一刮随时都能起飞坠地,大福在旁捧着白貂裘,急得跟什么似的。

“逢樱,”他道,“你来。”

“我不来。”我道。

他道:“你不来,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我说好,扭头对大福:“让侍卫们把梯子撤了吧,惯得他毛病。”

大福当然不能这么干,苦兮兮对着我,还未表态,鸿琰已经走到了垂脊边。

只要再往前一步,他就能成为大夏朝史上第一位摔成肉饼的帝王。

我做了个“请”的姿势,静静等着见证这千载难逢的历史性时刻。

他莞尔一笑,十分坦然,举步一迈。

在宫人们的惊呼声中,我心跳漏了一拍,怎么就忘了鸿琰是个变态,不能以常人思维对待,旋身而上,赶在他摔死之前将他腰一揽一推,阻止了他进一步作死。

我将从大福那里抢来的貂裘往他身上一扔。

他坐在那里没有动,看着我,那双眼睛除了笑意之外,还泛着些许委屈,他道:“你方才竟然鼓励我去死,你这个狠心的女人。”

“多新鲜呐,”我道,“我盼着陛下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沉默一瞬,微微泛紫的薄唇绽笑,“那你为何还要救我呢?”

“我分析了,以你刚才的姿势,跌下来多半是脸先着地,死了不好看,还有,”我冷声道,“想死不要当着我面死,否则天下臣民面前我无法交代,建议你默默地死,唯美地死。”

他唇边笑意放大了一点,强拽我坐下,展开貂裘将我和他裹在一起,抬手指天:“逢樱你看,皎月飞光,繁星如织。”

我望着他。

“技多不压身,你教朕观星吧,对了,逢樱你是什么命格?”

我望着他。

“天上这繁星如许,可有一颗属于朕?”

我望着他,像看神经病一样地望着他,纵有名贵白貂裘裹身,我也被风吹得直打哆嗦。

我说:“陛下,这特么是个阴天。”

乌云浓蔽,天空黑漆一片,哪有星,哪有月。

想折磨我就直说。

我名逢樱,大夏国人氏,年龄保密,身高保密,体重保密,职业是宫中掌管钦天十二阁的国师,负责观察天象,占卜吉凶,推演大夏气运。

偶尔也充当天气预报播报员。

我脾气不好,性子直爽,活过这么多年,向来我行我素,做过后悔的事,唯两件。

这两件事都跟鸿琰有关。

一件是不该给他推算年号,叫做“玄武”,玄武气场太强,使得他即位以后压不住,变本加厉,净不干人事。

另一件是二十五年前,先皇后临盆当夜,我不该贪恋我师父美色,缠着他喝茶一整天,导致频繁起夜。

更不该如厕时抬头看天,发现东方黑气缠绕,有妖物盘旋在皇后的坤翊宫。

我的呼声引来师父和侍卫方士,师父与妖缠斗,让我保护好皇后和龙胎,我入了坤翊宫,碰上皇后难产,眼看就要一尸两命,我将钦天阁唯一保命的丹药拿来救了皇后。

东夏大陆妖物横行,屡有无辜百姓丧命,但皇宫中有龙气和我师父的结界保护,鲜少有妖怪敢闯入。

宫里人因此疏于防守是其一,其二是我们当时都忽略了妖物有两只。

一只引起我师父他们的注意,调虎离山,方便另一只入宫闱深处。

它们的目的就是出生小婴儿的心和魂魄。

小皇子出生那一刻,另一只妖怪穿我肩胛骨而过,利爪直取我怀里小婴儿。

剧痛之下等我反应过来,追出殿外,只听见小婴儿短促的一声凄厉啼哭,玄黄的襁褓上染血。

那个婴儿就是鸿琰。

我师父当机立断,分魂取心,以一命换一命,救回了小皇子,补全了他的魂魄。

震怒的先帝这才免去了我护主不力,要处我的剐刑。

可是我师父却就此消散在了我眼前,未来得及给我留下一句话。

我只记得他最后温和的笑容和不放心的眼神。

他是怕他走后,我随性胡来,我懂的。

所以我没有胡来。

伤好以后,我遵旨接替我师父,成为了钦天阁新的国师,继任仪式上,于神明像前,歃血誓守大夏百代江山安宁。

当年一诺,践行直到如今。

但国师一职没有大半夜放着觉不睡,陪国主聊天的义务,这得是另外的价钱。

我拉长脸起身,手被鸿琰轻轻握住。

“今日御医问诊,说朕这颗心用不了多长时间了,”他缓慢捂上心口,“你听闻此言,可有稍稍开心?”

我顿了顿,问道:“用不了多长时间是多长时间?”

“至多三个月吧,”他颇为轻松地看着我,“逢樱,你说人活一世,是活个什么呢?”

我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教育他的机会:“当然是真善美。”

他嗤声笑道:“不,是活个痛快。竭尽能为之事,绝不给自己留遗憾。”

他随我起身,与我并肩,神色变得阴郁:“明日我就把舟宸的皮给扒了,头砍下来挂城楼示众,叫天下人都看看,与朕的国师眉来眼去是个什么下场。”

一瞬间我的手已经贴上了他脊背,只要稍微用力,就可以把他推下去。

我要守护的是夏,夏朝需要一位英明的君主,而不是鸿琰这样滥杀成性的昏君。

我不动声色:“舟宸可是你亲哥。”

他对我眨眨眼,目光妖异,满不在乎地笑道:“那又怎样?逢樱,你要为了舟宸把我给推下去吗?”

更声此时突兀响起,子初了。

我把手收回,面无表情:“子时有雨,先下去吧。”

话音落,雨点敲在了我手背。

我带着鸿琰落回地面,迎面对上皇后。

她深夜至此,翠云裘华丽迤地,妆容还能一丝不苟,了不起。

大福朝我使眼色,示意我皇后来了有些时候了,那么我和鸿琰说的话她也该都听到了。

然而她神情一如既往持重,满眼都是鸿琰,好像别人的生死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柔情道:“陛下的手怎么伤了。”

我这才看见鸿琰负在身后的指尖凝血,想来是我方才推他那一下,他手被屋顶脊兽刮破了。

皇后当即着人去宣御医,取出帕子捧起鸿琰的手,鸿琰避开,回她以同样的温柔:“擦破了点皮肉而已,不必惊动御医,皇后身体不好,早些回宫歇着吧。”

不愧是帝后情深。

原来鸿琰也会说人话。

皇后目光在鸿琰死不要脸攥着我的手上流连片刻,低顺地行礼,转身而去。

我也想走,鸿琰眼睛一瞪,舍不得皇后但舍得往死里折腾我:“国师欲往何处去?将朕重伤成这样,不用负责么?”

他完好的手拖着我入了重明内殿,往床畔迎枕上一靠,虚弱无比:“负责。”

大福有眼色地递来包扎之物给我。

我心里骂着娘,半跪在床侧,纱布伸过去,鸿琰的手一抬。

我扑了个空,头磕在床沿上,生疼生疼,他娘的那可是实木床啊。

“陛下,我知道你恨我,”我红着眼瞪鸿琰,“打击报复的方式可以简单点,不用这么曲折。”

鸿琰周岁宴上,先帝让我为鸿琰批命。

我率钦天阁众人摆坛,卜算的结果令在场赴宴众人大惊失色。

我也明白了当日妖邪入侵不是偶然,因为鸿琰,他根本是个七杀命格,贵主大凶,无法化煞,天生的克亲克友克一切,注定是个祸害。

这样的命格怎么可能不招惹邪祟垂涎。

先帝当场变了脸色,拔剑刺向鸿琰,是先皇后挡在鸿琰面前,哭着为他求了情。

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舍得鸿琰就此殒命,但她也只能做到这里了。

当时的鸿琰,坐在大殿中央的抓周桌上,对集中在他身上的目光一无所知,他牙还没长齐,玉润可爱,两手抱着先帝开玩笑拿出的玉玺啃得口水横流、忘乎所以。

他玩够了玉玺,张开手朝向母亲,求个抱抱,先皇后习惯性走过去。

她只往前一步便停了下来,望着张着小手的鸿琰,流着泪,生了无限恐惧。

鸿琰没能等到母亲的拥抱,等来了先帝下令将他隔离的旨意。

他被关在贴满符咒的废殿里不得外出,由两个命格硬的乳母照顾抚养,一群方士轮流守在殿周。

他被乳母抱走的时候,遍寻母亲不见,放声大哭,哭着哭着,黑白分明的眼睛不知为何突然瞅向了我。

他不哭了,挥舞着小手,对我露出一个天真甚至有点讨好的笑,使我心里一凉,有了歉疚。

可这个孩子,他是害死我师父的根源。

不久之后我宣布闭关修炼,以便更好继承师父衣钵,将自己禁于钦天阁十二阁上,不见外人。

一日我打坐静心,忽觉眼前有人。

一个孩童蹲在我面前,眨巴着眼睛看着我,脸花得像猫。

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是谁,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爬上来的。

他与我对视半晌,灿烂一笑,龇出一口小牙,毫不见外地搂住我的脖子,叫道:“仙女姐姐!”

我不习惯与除我师父之外的人类过度接触,第一反应是将他推开,力道没掌握好,他摔在地上,“哎呦”一声。

可他皮实得可以,没事人似地拍拍屁股自己站起来,开始打量我的内阁。

他走到我师父的画像前,仰头看了一阵,伸出脏兮兮的小爪子,想要摸一摸。

“别碰!”我跳起来,难以维持镇定,过去将他脏手拍开,“你没有资格碰。”

他愣愣看着我,不一定听懂我的话,但是被我的神情吓到了,感觉自己做错了事,背着手,头低了下去。

我将他拎到门口,让人将他送了回去。

次年,我又看见了他。

他仍是蹲在我面前,身量长高了一些,仍是脏猫脸,仍是笑:“仙女姐姐。”

我二话不说提起他腕子,欲要将他拎回去。

他袖子滑落,露出血痕斑驳的手臂。

我意识到什么,将他衣服掀开一看,触目惊心。

七岁的孩子,何至于此呢。

这一次,我决定亲自送他回去。

临走之前,他步伐迟疑,对着我案上的点心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问道:“仙女姐姐,我能吃一块吗?就一块。”

我左手端着盘点心,右手牵着他,往废宫走。

路过御花园,先皇后和一众宫人带着大皇子正在放纸鸢。

大皇子倒退着跑,不防撞在我们这里,与年幼的鸿琰齐齐摔倒。

先皇后慌忙奔过来,抱起大皇子,检查他摔伤了没有。

鸿琰自己站起来,有些高兴地弯腰朝先皇后行礼:“皇后娘娘。”

先皇后失措尖叫,搂紧大皇子:“你离我的孩子远一点!”

我将鸿琰遭受虐待的话,咽了回去。

我重罚了废宫的乳母和方士们,我以为有我出面,他们就知道怕了,会有所收敛。

然而我终归被师父保护得太好,丝毫不懂人情世故,不知道自己那样做,是把鸿琰推向了更深的深渊。

我再见他时,他十二岁。

这次他没有朝我笑,瘦骨嶙峋,一只脚有点跛,我那时尚不知是何故,直到很后来,我才知道他的腿是被人打折的,只因为他多在门口放了半刻的风。

“我知道你了,”他道,“乳母说你就是断言我是祸害的国师大人,不许我再偷偷来钦天阁。”

我久久望着他的眉眼轮廓,没有说话。

“我真的是祸害吗?”他歪头问我,“为什么单单要是我呢?为什么不是父皇,不是母后,不是大皇兄,不是这宫里的其他人,就一定非要是我呢?”

“既然注定是我,那我一定不辜负国师大人的期望,”他笑了笑,“国师大人等着看吧,再登钦天阁之日,便是我祸乱天下之时。”

这个年纪的孩子,多少开始叛逆,我没将他的狠话放在心上,只盯着他的脸。

我可能也不正常了,竟因为一个孩子而心烦意乱,如何对得起师父,对得起神像前的起誓。

鸿琰走后,我索性隔断一切外界干扰,将阁内琐事暂交长老,封闭五识,开始了长达五年的彻底闭关。

五年之后我被无数入耳的哀鸿悲泣吵醒,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门从外面破开。

鸿琰逆光而立,居高临下看着我,身上玄服华贵厚重,映衬他略显苍白的脸色。

他握着我的命符,背完了上头的符咒,当着我的面捏碎。

“父皇临死之前将国师大人的生死交付给了我,”他笑道,“怎么办呢逢樱,你现在是我的了。”

我借着命符消散的微末星光,读到了我的前主人,也就是先帝身死的惨状。

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我当年不该为了留下来,表忠心将自己的命符交给先帝的。

“新帝登基怎么能够少得了国师大人的祈福,”鸿琰朝我伸出手,“来,朕带你去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祸国殃民。”

昔日那些虐待过他的人,被悬挂起来,脚底钻了洞,一点一点放血,变成了人干。

有臣子指责他不人道,为那些人求情,鸿琰轻飘飘地说:“既然爱卿如此可怜他们,那就去陪陪他们吧。”

早几年病死的先皇后被他掘坟鞭尸。

大皇子舟宸被他软禁在废宫。

他纵情享乐,大肆修建宫殿,从不知朝政为何物。

凡是看不顺眼的臣子或者宫人,便随意辱杀。

怨声载道。

我师父当年拿命救了个魔鬼。

我横剑将他逼至角落,不介意跟他同归于尽。

可是看着他的脸,我下不去手。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流泪,我道:“鸿琰,你可以恨,你只恨我一个,我随你处置,行不行?”

他指尖拭了我一颗泪珠,看了看,有些愣怔。

他垂眸,眼皮上那颗小痣显现,他道:“好。”

他是该恨我的,因为我当年一句话,就让他无依无靠,一落千丈,从备受宠爱的皇子,成了人见人惧的妖孽,饱受摧折十几年。

他道:“逢樱,你知道吗,再没有哪个人,愿意像你那样牵着我的手,带着我走一段路,我之所以还愿意住在这破皇宫,唯有这一个眷恋了。真想把这里放把火,烧它个干干净净。”

我努力地想,也没有回想起那是什么时候。

或许我师父说得对,人总是在不经意间种下一个因,然后在另一个不经意间,收获一枚果。

自那以后,鸿琰天天召我去重明殿,从没有一点正事,但他缠着我就没有时间去戕害别人,我也算为大家伙做贡献了。

于是耐着性子,陪他斗鸡遛鸟,种花养草,品茗下棋,不时给他灌输点鸡汤,试图唤醒他残存的良知。

七年下来我累了。

良知这个东西鸿琰根本没有。

就好比此刻,我揉着额角,恨恨瞪着他。

他一把将我扯起来,又将我拉得弯下腰去:“谁许你这样看着朕,自己笨还有理了?”

说完从伤药里随便捡了个瓷瓶,也不管有用没用,把我手拍开,开始替我上药。

他手法算不得蛮横,但也不温柔,我给他按得站不住,往龙床栽去,恰好压在他那条残腿上。

他这条腿遇上阴雨天气本就作痛,给我一坐,整个上身都弹了起来,却又抱着腿蜷起身子倒下去,重重吸气。

我心道要完,平日里但凡谁没有在他走过时低头,不小心看见了他的走姿,都有丧命风险。

这下我大概要凉透了。

等了半晌不见他有动静,我抬起头来,看他正一动不动看着我,眼角尚有疼出来的泪花。

他点点我额角:“这下扯平了,笑一个。”

“……”我已经不是七年前的我了,面对这种非人要求我懒得搭理,重新上前飞快为他包好了手掌。

“熬夜对心疾无益,”我道,“陛下还是快些就寝吧。”

“你是心疼朕,还是心疼朕这颗心?”他阻止我为他盖被的手,“毕竟这颗心是你师父给的。”

他自己躺下去,抬眸凝视我:“毕竟,朕这张脸跟宴岁一模一样,不然朕早就死了,国师大人哪容得下朕活到现在?”

宴岁,是我师父的名讳。

我大方回视他,道:“对,若知道陛下如此不爱惜自己这颗心,我当日无论如何也会阻止师父救你。”

“真是悲哀啊,活着有什么意思,”他转过身背对我,拥紧了被子,“前半生被当成祸害活着,后半生被当成替代品活着。逢樱,你当真懂得人间的情爱吗?”

他疲惫挥挥手,让我出去。

我出门刹那,他在我身后道:“等着吧,舟宸我是非杀不可。”

这我哪还走得掉。

我二话不说掉头折返,凑到他跟前,道:“陛下我突然想通了,我决定给你笑一个。

“来,转过来欣赏仙女姐姐的如花笑颜。”

“别不要脸了,”他不为所动,“自己多大年纪心里没点数吗?我太奶奶都比你年轻。”

外头雨声渐大,他呻吟一声:“这雨要下到几时?”

“要下两天,”我借机掀起被角,揉捏他肿胀的膝盖小腿,狗腿地建议,“热敷一阵会好受些,试试吗?”

他终于转过来,哼笑:“你越是殷勤,舟宸死得越快,试试吗?”

我手上动作一停,想着要不要掐死他算了。

明明是极其相似的两张脸,气质却天差地别。

我师父在时,处世谦和,为人温润,举国上下谁不夸一句“国师大人风华绝渺,浩然若清风明月”。

反观鸿琰,即便附有我师父半身魂魄,横看竖看,依然风骨妖冶,自带三分媚态,脱下龙袍说他是个花魁都大有人信。

我问:“到底要怎样,你才能放过舟宸?”

“看朕心情。”他动动腿,示意我继续。

我再问:“到底要怎样,你心情才算好?”

“国师大人学会适时闭嘴的时候。”

我:“……”

“如此就乖多了,有了个美人的样子。”他伸手捏了捏我脸颊,帮我将脸上发丝别到耳后。

手指在我耳畔停留少倾:“宴岁死得那般干脆,难道就没有想过,留你一只妖怪,一旦被人识破了身份,你要如何容于世?

“我才不舍得丢下你,逢樱,等我死了,把心还给宴岁,你给我陪葬可好?”

我道:“好啊。”

“你眼下为了舟宸,什么哄人的话也说得出口,我不信你,”他虽如此说,但笑得很开心,“你先看清我是谁。”

他说完这句,缄默下来,缓缓阖上眼眸,安稳睡去了。

我给他按腿的动作放轻,慢慢停下,站起来,走出几步,还是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他。

尤其是鸿琰睡着的时候。

师父刚走那阵,我穿着他的外衣才能勉强入睡,我假装自己在师父的怀里,他从没有离开过。

然而只要梦醒,除了遗恨,什么也不剩。

鸿琰说得对,我的确是一只妖,这是只有师父和先帝才知道的秘密。

世人怕妖恨妖,得妖必诛。

三十五年前我误闯人世,被捉妖师锁住,丢入炼丹炉炼丹。

他那法器质量不行,我打破丹炉逃窜出来,满山奔命,身上的真火引燃了树,大火顿时烧山。

师父奉旨下钦天阁求雨救火,顺带捞出了被火包围的我。

那名捉我的法师也在帮忙救火的人群里,一眼认出了我,当下就要诛了我。

是师父救了我,师父说责任不全然在于我。师父说,妖也有情。

捉妖师不敢违逆我师父这等仙长,殷切献上了我的命符。

师父转而将命符递还给了我,还了我自由。

我当时倒在地上,就是一块炭。黑不溜秋看着师父白衣莹然,出尘谪仙。

他对我笑一笑,我觉得烧焦的皮肉都不那么痛了。

师父下山之时,我一瘸一拐跟了上去,他走到哪我就跟到哪。

他无奈转身看着我,“……姑娘,你可还有所求?”

我点点头:“我要跟着你,报答你,像白娘子报达许仙那样报答你,帮你事业亨通,给你生孩子。”

我们妖都是死心眼。

“小小的年纪,你学点好行不行,”他失笑,“我一心求道,无意娶妻,你若非要跟着我,可愿屈就拜我为师,将来为夏朝出一份力,也算你将功折罪。”

我道:“好好好。”一点也不觉是屈就。

师父说我既决心入世,要有一个世人的名字。

当时我站的地方,恰有一株樱树

他说:“你就叫逢樱,好不好?”

他从来不强迫我做任何决定,不以为师之尊压我一头,相处十年间,他总是问我“好不好”、“行不行”、“可不可以”。

他将满眼温柔倾赋于我,是我的良师,也是益友。

他还是我的心上人。

他走得有多突然,我就有多遗憾。

我小心弯腰,贴近鸿琰心口,听到了再熟悉不过的心跳。

这是师父的心跳。

我说不清自己对鸿琰是什么样的感情,我恨他夺走了师父的生命,恨他暴虐无道,巴不得他死了才好。

但也是他,带着师父的心和一半魂魄在继续活着,他要是死了,我连这唯一的念想都没有了。

我终究是个自私的人,做不到师父那般舍己为人不图回报。

鸿琰不能死。只要我在一日。

下定决心以后,我反而轻松许多,撑着胳膊抬起身,后颈一凉

鸿琰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手箍着我脖颈,逼我与他咫尺对视:“舟宸知道你为他做到这个地步吗?”

“什、什么?!”我不待反应,已给他带到了床上。

他随即翻身覆在我上方:“装什么装,不是要投怀送抱么,成全你。”

他埋首,含住了我耳廓。

少焉,鸿琰一声惨呼吓坏了大福,大福夺门而入:“怎、何事啊陛下……”

鸿琰捂着嘴目光阴森,没做声。

我替他道:“你家陛下疯了,他方才竟然想咬我。”

大福神色莫名,复杂且期待,等着我说。

我理直气壮:“那我自然得先下嘴为强,咬回去啊,这种哑巴亏我才不吃。”

大福懂了,敬佩上前,看看鸿琰流血的指缝,看看药盘:“好家伙,伤药都不够了。”

天亮了,室外电闪雷鸣,室内诡异静寂。

“过来点,”我拿棉布蘸了大福新弄来的伤药,威胁道,“你下次再突然咬我,我还敢咬回来,知道了不?”

鸿琰坐在床尾,拒绝跟我交流,郁郁看着我,过了半晌,他问:“你今年多少岁?”

我答得爽快:“我还小,不到四百。”

“到底几岁?”

“……三百九十九。”

他点点头:“白活了。”

我:“……”

我粗暴拉开他手,露出被我咬破的唇,血流得有点多,挺吓人。

“你这两天大概是见不了人了,正好下雨,我看陛下干脆称病,在寝宫好好养养吧。”

他:“你幸灾乐祸不要让我看出来行吗?难道我不出寝宫就杀不了舟宸了么?”

“鸿琰,”我道,“你这个陛下,实在不讨人喜欢。”

我想了想:“除了皇后。”

好好的姑娘,怎么就瞎了眼。

提起皇后,鸿琰眸光一冷。

但他什么也没说,将我按倒:“你们妖怪,冬日冷了会睡在一起抱团取暖吗?”

我怀念道:“一大家子挨挨挤挤在一处,可暖和了。”

“这就对了,外头风雨如晦,你就在这里取暖吧。”他拉起被子盖过我。

我无可无不可,正好看着他,防他心血来潮,真的扒了舟宸的皮。

靠近抱紧他手臂,蹭了蹭他颈窝。

他身子一僵:“做什么?”

“陛下不说抱团吗?”

他哑然良久,忽然笑了。

我不沾枕头则已,一沾枕头,四日未眠的困顿上来,眼皮就开始睁不开了。

将睡未睡,鸿琰这烦人精扒开我眼皮,逼问我:“我是谁?”

我不耐烦:“鸿琰鸿琰,你是鸿琰。”

是我在人间除了我师父,第二个愿意主动接触的人类,不枉这七年间不死不休的互相伤害。

他手盖住我眼睛,满意道:“好,睡吧。”

“逢樱,以后别再说你喜欢宴岁,你这不通人情的妖怪,根本不懂何谓心上人。

“你只是把依赖,误当做了喜欢。”

我睡死过去,压根没听见他说了什么。

直到听到头顶上方的绵长呼吸,我才静静抬起头来,贪恋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儿。

我在心里道:傻子,是你不懂。

我又开始了断断续续的闭关,让人在十二阁楼顶架起一座鼎炉,特选质量好的。

也就是这段期间,宫中开始发生惨案,有宫人起夜时被掏了心肝,尸体分块,遍布宫道。

一个,两个……

宫中开始人心惶惶,谣言四起,说侵入了妖怪。

我所做不过就是命人加固了皇宫上方结界,加派底下人值夜防守,其余时间照常采药炼丹,以自身修为祭鼎,把自己造得贼惨。

比我形容更惨的是鸿琰,他心疾愈发严重,到了濒死的地步,来十二阁寻我,两厢对坐,他捏棋子的手都开始发颤。

“究竟怎么回事?”他落子,问我。

我连吃他两子:“陛下还在乎会不会死人吗?”

“不在乎,”他道,“但若果真有妖物,伤了朕怎么办?”

我道:“不会,我会保护陛下。”

他轻笑道:“这是你的心里话吗?”

“当然了,我最近拼命炼丹,就是为了救你。”

“那朕还真是倍感欣慰。”

“陛下,你输了。”

他丢了棋子进篓,扶着案角起身:“今日就下到这里吧。”

“以后别下棋了吧,我与陛下下了七年的棋,陛下从未赢过一局,你老让着我,我容易产生错觉,当自己真是弈棋圣手,天下无敌。”

“逢樱,”他叹道,“你总活得这么清醒做什么呢?”

他转身,迎面便是画架,上头空空如也。

他问得随意:“宴岁的画像怎么不见了?”

我答得也很随意:“收起来了。”

他颔首,振袖出门,貌似有预感,倏然驻足,身形迎风伶俜而立,恍若一息失真的脆弱月华。

他回头问了我一句:“逢樱,这天上繁星如许,永远都不会有一颗,属于朕是吗?”

我低眉未答,恭送走了他。

玄武二年己丑月,戊午日,小寒二候,鹊始巢。

大臣们纷纷上书,责令钦天阁捉妖。

我的丹药还缺一味赤子草,新鲜的才能用,皇宫中唯有废宫后头有。

我挎着竹篮摆脱跟随,只身来到废宫。

夜色浓,草木深,鸟语噤。

废宫深处的卧房灯火摇曳,窗纸上投映出两个拥抱的身影。

我推门而入,其中那个女子吓了一跳,蒙脸要逃。

舟宸制止了她:“不必隐瞒,国师大人早就知道了。”

我在桌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皇后娘娘,你这样做,陛下知道吗?”

皇后慌乱过后很快镇定下来,坐在桌边与我对峙:“你与舟宸密谋要致陛下于死地,陛下知道吗?”

话说成这样,倒也没有互相试探的必要了,我们迅速知道了彼此是一路人。

皇后和舟宸是如何有了私情我不想细究,我看向舟宸:“你们近来做得太过了,适可而止。”

“总要做得像些,才能让人相信真的有妖。”舟宸毫无愧之意,对他来说,那些无辜死去的宫人,只是他走上高座的垫脚石而已,人杀起人来,比妖怪残忍多了。

他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他了。

七年前鸿琰最丧失人性的那段时日,我在废宫与舟宸偶遇。

他比起鸿琰来,何尝不是一落千丈,国仇家恨他都想报。

那时的舟宸落魄不失傲骨,尚有一颗赤子之心,心里想的还是置身水深火热的黎民。

我许诺帮他,是因为在他身上看到了我师父旷怀济世的影子,如果大夏想要百世长宁,那么就需要舟宸。

我不知道原来人类如此容易被时光改变了心性。

幸而我知道得还不算晚。

“还差最后一步,”我道,“放着我来就好了。”

“逢樱,”他当着皇后的面,将手交叠放在我手上,温声道,“你答应了会帮我,就一定会帮我吧?”

皇后的眼神在他身后,忽然黯淡。

我曾无意间提起,他温声说话的语气跟我师父像,而今看来真是辱没了我师父。

“一言既出,自然,”我将手抽出来,“不过殿下还是称呼我一声‘国师大人’吧。”

玄武七年己丑月,丙子日,大寒二候,征鸟厉疾。

离人间的新年还有十几天。

宫中风向急转,说国师大人就是妖。

大臣们坐不住了,我发现自己在钦天阁有了限制,身后总是有方士持法器跟随,长老们看我的眼神异样,欲言又止。

我全部无视。

丹药炼成,药童问我可要封炉,我说再等等。

我端着锦盒去了重明殿。

北风疾,一场新雪过后是另一场朔雪阴凝。

还未走近,一摞折子便摔到了我脚下,鸿琰声音从里头传出来:“那你们看朕,像不像妖?”

我走进去,血腥气扑鼻,好几个大臣战战伏地,鸿琰扶着案角,虚弱得难以站直。

他手中的剑还在往下滴血。

他朝我笑着伸出手:“逢樱,过来。”

那些大臣们乍听了我的名字,抖得更厉害了,我走过之处,他们如避洪水猛兽。

我跨过地上一两条尸体,心里已经起不了任何风涛。

大殿迅速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我扶着鸿琰去内室坐下,道:“我本来就是妖,你杀再多的人也没有用,天下悠悠之口,你堵得完吗?”

“朕说你不是你就不是,”他蛮横说完这一句,目光放在我手里的锦盒上,“这是何物?”

“要你命之物。”我道。

他将丹药吞下去,没有任何犹疑,笑道:“那真是再好不过。”

他拍拍床侧:“一起抱团取暖吗,逢樱?”

我道:“不了,我看着陛下睡。”

他欣然点头,沉沉睡去。

我抚上他的脸,轻声推动了他吞下去的那颗丹药里面的符咒。

那只不过是普通的丹药而已,我想要他吃下去的是一道符咒。

我怎么能够容忍鸿琰顶着我师父的脸不断作恶,受万人唾弃、臭昭千古呢?

这七年来我虽然答应了舟宸帮他,但我从来没有放弃试图感化鸿琰,我妄想他能变好。

是我错了,一拖再拖,终于酿成了更多的灾祸,让更多无辜的人死去。

我师父若知道有今日,可会后悔当初救了鸿琰?

反正我每日都在后悔。

我守了鸿琰一夜,天亮时分我走出门去,门外舟宸打头,已经围了一片人。

我听见了门里惊慌失措的碎物声响,和痛苦的呻吟嘶吼。

鸿琰逃出大殿,我推门而入。

他失神望着我,眼中写满震惊,迷茫,慌乱。

比他更加慌乱的是我身后的一干人。

鸿琰白发散乱迤地,双目赤红,他伸手指着我,那里的肌肤已经枯萎异化,指尖黑长尖锐,更像是野兽的爪子。

人群里不知谁爆发出一句:“妖,是妖!”

“陛下已被妖物所侵,”我挥动国师的权杖,一锤定音,“将他拿下!”

身后众人群起而上,鸿琰被包围。

他血红的双眼瞪着我,我用口型告诉他:“你错了鸿琰,我懂得何谓心上人。”

趁着慌乱,舟宸走近我身旁,欣喜道:“逢樱,你做得好。”

我们的计划是,昏君也有拥趸,只有妖才被人人惧恨,先装成宫中有妖出没引起恐慌,我再施法把鸿琰变成妖,让他彻底众叛亲离,以便舟宸尽快抢得政权,得到满朝文武支持,恢复大夏安宁。

鸿琰本就有我对他命格的判言,说他招致妖邪被侵吞,无懈可击。

“届时新帝登基,少不了国师大人的支持与祈福。”

七年前,鸿琰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淡然一笑,藏在袖中的匕首翻转,刺穿了他的心脉。

舟宸直至倒下,都在不敢相信地看着我。

“我总是将人世情态认得太真,故而总是吃亏,”我对着他的尸首道,“以滥杀无辜的不堪手段博上位,视人命为草芥,你也不过是第二个鸿琰罢了。”

那么我要你干什么呢?

趁着无人注意,我离开他的尸身。

抬起头来,殿外高楼,皇后凭栏将一切尽收眼底,她对上我目光,鼓了鼓手掌。

那夜以后我跟皇后谈过,她命中有一子,且已然有了身孕,她肚中的孩子才是大夏的希望。

我与她达成共识那一刻,她说:“国师大人,我本来以为舟宸就是我的良人,本来。”

“你说人活一世,是活个什么呢?”

我道:“当然是真善美。”

一切尘埃落定,大殿狼藉一片,我走在最后,大福踉跄着追出来:“国师大人,你果真懂得何谓心上人吗?

“你知道陛下继位当初为何血洗宫廷内外,却独独放过了钦天阁众人吗?

“你知道从钦天阁自陛下寝宫这一路的寒樱,都是为谁而绽吗?

“你知道陛下每每登高爬顶,凝望的是哪个方向吗?

“你口口声声说陛下恨你,他可有做过一件伤害你的事?”

我说我都知道,我懂。

我如何不懂得何谓心上人。

鸿琰就是我的心上人。

我跟师父相伴十年,却跟鸿琰爱恨纠葛了二十五年,妖也有情,最后的这七年,我早已对他情根深种。

鸿琰问我天上可有一颗星属于他。

我命主乘风,位从朱雀,生生世世守护玄武,我就是鸿琰命盘上的守护星。

他问我师父的画像为何不见了,我说我收了起来。

其实是我不敢给他看。

我怕他发现我暗藏的私心,怕他发现画像上我师父的眼眸处多了一颗红痣,我师父是没有痣的。

那是鸿琰和我师父容貌上唯一的区别。

我早就可以分得清了。

我转身对着大福:“你愿意帮我一个忙吗?想来想去,你是最好的人选。”

玄武七年庚寅月,辛卯日,立春二候,蛰虫始振。

鸿琰束擒以后被关押在钦天阁水牢。

子夜,我提着食盒去看鸿琰,恢复了他的容貌。

离三月之期不剩几天了,鸿琰连跟我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我拿出酒菜摆在他面前:“今日是人间的新年。”

鸿琰闭目不想看我。

我道:“鸿琰你记住了,我的心上人只有宴岁,只有宴岁,你的死活我从来不在乎。”

鸿琰道:“滚。”

“你手上有我的命符,你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了我,为什么不杀我?”

鸿琰垂眸道:“懒得脏手。”

我点点头,走出水牢,背对他道:“这一世欠你良多,今日还了,便再也无憾了。”

人活着当然是要活个痛快,竭尽能为之事,绝不给自己留遗憾。

鼎炉再次启封,我就是炼成救命丹丸的最后一味药引。

为什么二十五年前救先皇后那枚丹药难得,就是因为它混合了妖丹,非四百年修为不可得。

这夜过后,大福会给鸿琰服下丹药,连同一张忘忧符,然后从钦天阁的密道将他送出宫。

立春已至,万物复苏,新的开始,新的漫漫前路,鸿琰,别再回头了。

那已经是很久之后。

大夏朝在太后和幼帝的统治之下迎来了新的繁荣,继而朝代更迭,欣欣向盛。

一晃过隙百余年。

民间出现了一位仙长,风骨卓然,白衣矜倨,上睑生痣,垂眸可见。

他不老不死,无病无灾,没有前世,无谓去路。

他以温柔见世,和气迎人,最喜欢孩子和小动物。

只是偶尔,他夜晚赶路时,会蓦然抬头,看一看始终相随的那颗星辰。

作者| 摩羯大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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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共28832字,请放心食用~】

宫里人都说,皇帝选的新妃容貌和我有几分相似。可他们不知,她像的不是我,是真正的舒太傅府上嫡小姐——舒月华。我这堂堂皇后,只是舒月华的替身。

他们更不知,我枕边这指点江山万人之上的天子,不过是我青梅竹马书生的替身。

1.楔子

后宫每日的例行问安,是我最厌烦的事。莺莺燕燕的妃子们来例行行礼、例行嚼嚼是非、例行互相拉踩,元贵妃不在还好些,在的话还得添一条:元贵妃例行和我拌拌嘴。

元贵妃元嫣然,典型的倚仗显赫家世仗势欺人的人,连皇帝表哥都拿她没辙,时常劝我:“皇后,你是后宫之主,度量一定要大一些。”

我想我的肚量够大了,旧年三十吃到正月十五,去年年尾祭祀大典新制的华服,腰身已收不住了。

跟了我三年的拾翠姑姑都忍不住劝:“初春的衣服便罢,过些天热起来藏都藏不住……皇后娘娘可清减些罢。”

我无奈叹气,只得任由拾翠姑姑带我去御花园消食。园子里的夜雪未消,腊梅上一层晶莹,怪好看。

只是多驻足了片刻,便迎面遇上了来晒太阳的元贵妃。我敢打包票,我与元贵妃视线相接的一瞬,两人一定一同腹诽了一句“晦气”。

她向我皮笑肉不笑地行礼,我向她敷衍地搭话。两人都走乏了,就近又只有一个惜雨亭,便只得相邀一同小坐。

御茶坊的大太监刘管事早有谄媚之心,奉上了春雪煮的新茶。

还是元嫣然蓦地张口打破沉默:“我家小妹妹最爱喝这种清茶了。”

刘管事接话:“娘娘去岁便提过,奴才岂敢忘。今早甫一得了这茶,便命人包了送往宰相府了。”

一向眼尖耳更尖的韦妃不知从何而来,一边从亭子一侧的小径上向我和元贵妃行礼,一边笑道:“何须往宰相府送,左不过再有五六日,元二小姐不就要进宫当昭仪来了吗?”

我给韦妃赐了座,听元嫣然阴阳怪气地冷哼了一声,反过来刺我:“怎么,娘娘是嫌这宫里还不够热闹?也是,娘娘是太傅大人唯一的嫡女,想来娘娘以前在太傅府时没见过什么人,过于孤寂了罢。”

我徐徐喝一口茶,元贵妃这是连自家妹妹的醋都要吃,“皇帝表哥选妃,又不是本宫选妃,自然是他怕寂寞了,与本宫有何干系。”

我不必抬头也知她在瞪着我,索性偏过头再去看那棵腊梅。树梢的雪已消了,胭脂红的花在春风里摇曳,暗香浮动,疏影横斜。

仍记得第一次在这帝都明月城看到雪落梅梢的场景,皇帝戚珏抱着我的狐氅就立在这惜雨亭的玉阶上。那会儿我抓着一串糖葫芦追麻雀,他笑得一双瑞凤眼都成了弯月。

他嘱咐我:“蔻儿,当心摔着。”

那是我的闺名。后来也不知从何时起,他便称我“皇后”了,我也开始在他的提议之下,于表哥之前加了“皇帝”二字。

沉浸于旧回忆,蓦地被一阵嘈杂声引回现实。有一个穿小红袄的女子身影从腊梅边出现,有小内监低声提醒她,我、元贵妃与韦妃在此。

那穿小红袄的小姑娘忙上前来行礼,带落梅花阵阵,落在她的肩头,“丹蔻拜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韦妃娘娘。”

小内监又忙提醒她喊“娘娘千岁”,本已直起身子的小姑娘忙又叩首,声音脆生生的像银铃,喊了几遍千岁。我原本想命宫人设座,领路的公公说皇上召见,恐不能久留。

我只得放行,那小姑娘便起身欲去了。她站起身的一瞬我有些错愕,还是韦妃抢白:“你且站站。”

元丹蔻转过头,一双杏眼迎着天光,亮得如同天上的星子。我愈发错愕了,连韦妃也不禁叹出声:“元二小姐和皇后娘娘长得真像。”

打发了元丹蔻,韦妃又打趣元嫣然,“还说和贵妃娘娘是嫡亲的姐妹呢,依嫔妾看,该是皇后娘娘的亲妹妹。”

罕见的,元嫣然未针锋相对,饮尽杯中茶将茶盅重重放在桌上,便以身体不适请辞了。她走后我反倒觉得心绪更繁复了几分,韦妃看出我无甚兴致,便也先行告退了。

拾翠姑姑安慰我,说自古帝王多花心,此番寻了个与我长得这般相像的,未尝不也是爱重我。我低眉吃茶,只是笑了笑。

拾翠姑姑不知道,元丹蔻自己也不知道,这天下人都不会知道。元丹蔻像的不是我,是真正的舒太傅府上嫡小姐——舒月华。

连我也只是像她罢了。

2.元昭仪

元丹蔻入宫以后意外的与我走得很近。小丫头玩了雪湿漉漉地来我宫里烤火,从怀里掏出几个暖热的橙子,亲手剥了让我吃。

“这是我家小叔叔专门走海路运来的,我每年能吃半筐,没少被我娘责骂我贪嘴。”十五岁,韶光正好的年龄,眉梢眼角都是少女该有的活泼曼妙。

我让拾翠姑姑端了碟梅花酥来,以物易物,看元丹蔻吃得直掉一身的渣。我忍俊不禁,让宫婢帮元丹蔻清理。

一时正无话,院外内监传话,说皇上驾到。彼时春雪初霁,晴朗无风,所以戚珏的那一串脚步声格外明显。即便同床共枕三年,我还是会为着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而莫名心跳不已。

门帘掀开,他穿一身玄色多于明黄的便服,脚上的靴子是我新年前亲手做来送他的那双。阖宫行礼,他命我起身,我转头去接茶,余光里瞥见他去扶元丹蔻的手。

我将茶递到他手里时,才抬眸看到他的脸。不到三十的年轻面庞,剑眉薄目偏白的肤,本该是薄凉的面相,偏生长了双瑞凤眼,偏偏天生嘴角自然向上,无甚表情时也似含着笑一般。

若非如此,我不会打第一眼便将他错认成彦舟哥哥——幼时住我隔壁的教书先生的次子,一个满是书生气的小少年。戚珏将茶放在一旁,反握住我的指节,问道:“你的手怎也这般凉?”

我不大想与他对视,那双眼睛看久了总会让我心乱。我垂首望向他袖口的龙纹,浅笑道:“许是方才在窗边坐久了罢。”

“那皇后娘娘该好好烤烤火才是。”元丹蔻说着便要去搬地上的炉子,宫人们凑上去阻拦时她已烫着了手,一个趔趄便栽倒在了地上。

偏巧不巧,撞在戚珏的膝头。小姑娘转过身仰起头,蓄了泪的眼圈通红,模样乖巧又委屈,举着指尖烫伤的两只手,活像打翻了花瓶的小奶猫。

这副模样,谁舍得降罪呢。戚珏将她扶起安置在身侧,几乎是揽进了自己怀里,接过太医递来的消肿药,亲自为元丹蔻涂抹。

若非拾翠姑姑仍在她往日站着的八角宫灯旁候着,我该疑惑这并非我的寝宫,而是我误闯了元丹蔻的青玉阁,打搅了她与戚珏的恩爱。静极思动,我剥了一个橙子吃。

“娘娘,这橙子可与嫔妾说的一样甜?”元丹蔻蓦地问我,那双眼水灵灵的,怎么看怎么纯良无辜。

“甜,可惜放凉了。”我不动声色抬眸,一边说一边将视线从元丹蔻脸上移到戚珏脸上。

“元昭仪回去后,记得将这些橙子都放到你院子里南楼的那台青玉案上。用来造那台书案的玉世间罕有,天愈冷,它愈能自己生暖。”

元丹蔻眨巴眼睛,好奇地问我如何晓得。

戚珏似也想起了什么,替我回答:“皇后初入宫便住在你现在住的院里,青玉阁这个名字还是皇后亲自题的,因着‘美人赠我锦绣段,何以报之青玉案’这句诗。”

“说来,”戚珏看向我,那双瑞凤眼笑意暖暖,“这青玉案,该算作朕许给皇后的定情信物。”

戚珏张口,我默契地将最后一瓣橙子喂进他口中,听他说晚饭多备一份,他今晚要宿在我宫中。我乖巧答是,将手收回来时,清晰地捕捉到了元丹蔻眼中划过的嫉妒。

后来拾翠姑姑说,我还是对元丹蔻太仁慈。我想只因她从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一心只扑在帝王之爱上的小姑娘罢了。与那些只贪图荣华富贵权势的女子,是有天壤之别的。

年节里日日忙碌,这是新的一年里戚珏第一次留宿我宫中。晚宴后我趁他看书时抱了碟梅花酥,佯装小憩,躺在躺椅上侧过身对着墙偷吃。

一时寂静,只听得四处宫灯烛火噼啪作响的声音。许是又落雪了,并无月光投进雕花窗来。

就在我啃第四块梅花酥时,一只手猛地抢了我怀里的碟子。我大惊起身,若非被人从腰间揽住,险些就掉在了地上。

咫尺相对,我能感受到戚珏温热的鼻息。他凝视我,那双瑞凤眼许久未曾笑成这般弯月,声音温柔得能化了窗外的冰雪,“你这爱偷吃的毛病,我瞧着是改不掉了。蔻儿。”

有惊雷乍起,在我心尖劈落。轰隆隆如鼓擂,腰间他掌心的那点热,一路便传到了心底。

那一瞬我才发觉,哪怕我眼不能见、耳不能听、鼻不能嗅、身体发肤无所感,亦不能抵抗戚珏的温柔半分。像慢性的剧毒早渗入骨髓,非身死,此心无可转移。

那晚他丢掉了自己的那床被子,小孩子气地抢我这床。

我刚因被窝外边的冷气缩了一下身子,他便忙将被角重新给我掖好。床头八角宫灯的微光投进窗幔,我看到他从我身后环过来的指节分明的手。

那只手上有一只雕龙的玉扳指,始终提醒我,这里不是江南小桥流水的邀月城,是朱墙深深的皇宫;抱着我的这个男子不是当年的俏书生,而是指点江山万人之上的天子。

可那一点理智,如同戚珏与我身体间的空隙,随着他拥我愈紧而消失不见。他又一次唤我:“我们生个孩子罢。若是男孩,我教他作诗,若是女孩,你教她刺绣。”

“允了我罢,蔻儿……”

我有时会恨他,明明手握至高无上不容拒绝的权力,却总会在我面前摆出柔弱无助的模样。仿佛若连我都不怜他半分,这世间便尽是遗弃他的人了。

春宵帐暖,他待我总是令人甘愿就死的温柔。那个雪夜我最后在他怀中睡着了,梦到了许多陈年旧事。

旧到隔山隔海隔着世一般,让我不敢相认。

那段日子我还不叫舒月华,叫舒蔻;我还不是当朝舒太傅嫡女,而是江南邀月城一个小绣纺的绣娘。

那时候的我,从不曾有如今治理六宫母仪天下的心境,每日想的无非如何偷吃城北醉花楼的烧鸭,如何在小书生梁彦舟上学的路上,刚好与他迎面相逢罢了。

皆是旧梦。

3.庄嫔

韦妃得闲就来我宫里嚼是非,说前几日清明左右,元氏姐妹俩在贵妃宫里吵得不可开交。见我懒懒欲眠地不爱搭话,拾翠姑姑接了话茬:“许是姐妹因着什么小事拌拌嘴,寻常都是有的。”

韦妃没眼色,更起劲地说了起来:“哪儿能啊,贵妃宫里的庄嫔,就是嫔妾的那个姑舅妹妹,那日吓得都躲来嫔妾这里了,说生怕殃及她。”

说起庄嫔,我想起了什么,吩咐宫婢去请庄嫔来。韦妃见我有了精神,大约以为终于将我感化能同她一起爱上嚼是非,忙点头道:“是了,叫来给娘娘细说说。”

我一摆手,“对了,记得叫庄嫔娘娘将她做糕点的模子也带上。本宫若没记错的话,她娘亲之前就是御膳宫出去的掌事姑姑罢?”

拾翠姑姑说是,我便放宽心等庄嫔来了,对韦妃一脸扫兴的表情视若无睹,招呼她再吃几个荔枝。

庄嫔出了名的胆小老实不善言谈,来时不仅带了模子,还带了做点心的面粉和糖枣。她行了礼便扎进我的小厨房里,也不多寒暄几句。

我喜欢这样性子的人,一时与韦妃无话,便行去小厨房门边看庄嫔。鹅蛋脸、凝脂肤、圆眼、圆鼻头,穿戴妆发也是清浅的春绿、鹅黄色,看着便知是个木讷的姑娘。

可她站在灶台前,穿好护衣袖筒,立时便神采飞扬起来了。井井有条地准备食材调料,菜刀拿在手里,眨眼间便能将萝卜雕出一朵牡丹花来。

韦妃口无遮拦,在这样美好的光景里又嚼起是非:“听闻我这妹妹,被爹娘送进宫选妃前,和自家府上一个年轻的厨子走得很近。”

可惜门不当户不对,可惜跌进这深宫,被爹娘用来争个光宗耀祖。窗外斜风细雨,有燕子回巢,做菜的庄嫔笑得比三春晖还熠熠,我蓦地不忍再看。

我不敢深思,在一件件旧物里,在一盘盘菜肴里,饱含她多少挥之不去的遗憾。

除了我最爱吃的梅花酥,庄嫔还给我加了菜,“听闻皇后娘娘爱吃鸭,这道酸萝卜老鸭汤是嫔妾还在府上时学的,给娘娘献丑了。”

出了厨房的庄嫔,又回到那副小心怯懦的模样,我三番命她坐下,她才肯侧过身坐在一旁,随时都是要弓腰向我请罪的姿势。我只得露出夸张的表情,夸她这道老鸭汤天下独绝。

庄嫔这才放下心来,侧过身正坐在桌前。原本我想着韦妃该忘了,她却又提起来,让庄嫔讲讲清楚,那会儿元氏姐妹在吵什么。

吓得庄嫔腾地又站起身后屈膝行礼磕头,说道:“嫔妾那日吓昏了头,擅自离开贵妃宫,但嫔妾绝不敢在宫中风言风语,请娘娘恕罪。”

我让拾翠姑姑扶她起来,又是搀了半晌才肯就坐。

韦妃看了眼吓得脸煞白的庄嫔,一脸恨铁不成钢地道:“你不敢说,我说。皇后娘娘最护着我们,还怕她贵妃越级降罪吗?”

我其实不想听。这宫里的秘密知道得越少越好,无权无势的人知道的多了,容易丧命;

有权有势的人知道的多了,若无所作为或作为错了,容易招嫌,久而久之一件小事儿发酵大了,再来个连坐,也容易丧命。

可是韦妃嘴太快了,几句便讲了明白。原是元丹蔻甫一进宫便宠冠六宫,元嫣然看不惯,想以管教家妹之名命其收敛几分。

偏偏元丹蔻又不是吓大的主,登时便呛声回去。

姐妹俩谁也不相让,渐渐吵得声势大了起来,元嫣然盛怒之际甚至脱口而出了一句:“若非上元节你故意勾引,皇上知你是谁呢?占尽好处还不知足,你怎的不登天呢?”

韦妃咂舌,说原本以为姐妹两个关系极好,这般看来也不过虚情假意。庄嫔不敢言语,我懒得言语,找了个身子乏想歇歇的由头,便将两人打发走了。

暮雨愈盛,打在芭蕉叶上噼啪作响。拾翠姑姑看出我注意这响动,问我要不要派人剪了院子里的芭蕉。

我摆了摆手,之前青玉阁里有一汪荷塘,夏里我便爱听着雨打荷叶的声音入睡,秋里亦能留得残荷听雨声,都很雅致。

太安静时,我反倒难以入眠。就该有些嘈杂的声响,掩住心里的嘈杂,方可安然睡去,不想烦心事。

因着身子总乏乏的,我免了几日的请安,也命守门的小内监,若来嫔妃问安便都辞了,只说我需静养。

后来还是听拾翠姑姑说,庄嫔每日都提着一个食盒来请安,应是自己亲手做的,已连着来了半月了。

想起她在我小厨房里光彩熠熠的模样,我有些不忍心,便下令若庄嫔再来,便让她进来。第二日她果然又来了,食盒里是她亲手做的开胃粥菜。

拾翠姑姑验过无毒后端到我面前来,我挑了一盘酸甜口的菜来吃,吃了还没几口一阵反胃,呕了好一阵子。

庄嫔吓着了,看太医忙进忙出,一直绞着帕子站在柱子边,眼里蓄着泪,时刻要哭出来似的。

不知怎的,一直到小内监请了戚珏来,乌泱泱一屋子人跪地贺喜我有了身孕,我都只注意得到角落里的庄嫔。我伸手本想招她来我身边,却被戚珏会错意一把握住。

我这才对上戚珏也蒙了泪的眼睛,我想那一刻他是真的欢喜又感动,他止不住颤抖的手连带我的小臂也跟着颤,他将额头抵在我手背上,低声呢喃:“太好了,真的太好了……”

我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抚他脸庞,太久不曾这般亲近,我竟发现有细微的纹出现在他眼角。

我冲他笑了笑,却有湿热的眼泪滑落。我不知我为何要哭,反倒劝他:“是喜事,皇上表哥别哭。”

直到众人散去后,我才又想起庄嫔。我让拾翠姑姑亲自带了些小物件去传话,说感念她这些日子送菜,今日之事是因我有孕在身而起,并非她之过,切莫自责。

再之后我怀孕之事便传遍后宫,时不时便有人来问安。我有些烦躁,听拾翠姑姑给我支招:“娘娘何不去请北边的那位来协理六宫?她原本在皇上还是王爷时便入府了,为人老庄持重,很是帮手。”

我双手一拍,怎的就忘了这位薛贵妃。前中书令庶出长女,在王府时便已育有一子一女,只是入宫后沉迷吃斋念佛,渐渐便不理俗世了,皇帝也不怎管顾她。

是这深宫里,最不像宫中人的人。

4.薛贵妃

薛贵妃薛昙的停云宫建在一片依山傍水的桃林里,雅致得让我不敢高声言语,恐惊了瑶台仙人。

即便我入宫三年,也未曾见过薛昙几面。只是一些年节祭典之类的远远瞧见过,印象里是一位冷眉冷眼的冰山美人,比之庄嫔不敢言语,她则是不屑言语,在她眼里我们都是俗物。

我身份倒也摆正了,想着自己不妨表现得粗笨些,反正也端庄不过人家。只是薛昙的反应却不是我能想到的任何一种。

我刚踏进那片桃林,便瞧见她一路小跑来相迎。冰雪似的美人穿着冰雪色的衣裳,和画中走出来的谪仙似的。

薛昙走到我面前,要搀扶我的动作顿了一下,行了礼才起身接着来搀我。这使我十分受宠若惊。

一路上我不由得看向她,那张脸全然未被岁月侵蚀,即便她比皇上还要年长六岁。进到房中,她特命宫婢取了她自用的软枕来让我倚着。

若非我眼尖看到枕侧绣着的昙花下边,还绣着一个龙飞凤舞的“华”字,险些便漏了陷。我啜了口茶,思忖片刻张口:“未曾想这么多年了,薛贵妃还留着本宫送你的这个枕头。”

薛昙抬眸,反问道:“怎的不叫我薛姐姐了?”

我愣了愣,只得乖巧应承:“薛姐姐。”

她的表情瞬间便缓和了许多。有了几分笑意,那双眼尾上挑的眼睛,便不显得那般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薛昙这才答我:“你送我的东西,一桩桩一件件我都好好存着的。我原本以为你绝不会再踏进我的地方,便也看不到这些了。”

我不敢轻易接话,这些显然是真正的舒月华与薛昙之间的陈年旧事。戚珏不知道,老太傅也不知道,是以我也无从得知。

好在薛昙转而道:“你——我怎的还一口一个你我,该是嫔妾与娘娘。皇后娘娘今日来嫔妾这里,是有何事呢?”

我亦学她的话,“何须什么嫔妾娘娘的。便说你我,薛姐姐与我。薛姐姐与月华。”

我不知这话对薛昙意味着什么,只见她眼中是明显的动容,时光寂静桃花飘零,堪堪便闪了泪光。她别过头,借添茶悄悄拭去了眼泪。

我只得恍若未察,接着说道:“我如今怀有身孕,实在分不得神料理后宫。所以特来请薛姐姐出山,帮帮我。”

当我还在想更多的说辞和好处时,薛昙简简单单回了句:“知道了。你好好养胎,其余的交付予我便可。”

直到从停云宫出来,我的轿辇已走远,偶一回头我都能看到树影重重里,薛昙雪白的身影。

我很想问问拾翠姑姑,薛昙这般连自己儿子女儿都不多上心的人,怎的如此轻易允了我协理后宫。

可是我不能问,任谁瞧都是薛昙因与我关系非同寻常才应了的,我该当心知肚明才是。于是一头雾水的我反倒听拾翠姑姑问:“娘娘入宫前与薛贵妃走得很近吗?”

我怕露出什么端倪,只是轻飘飘回了句“沧海桑田罢了”。是了,分明两个似乎很亲厚的人,一同在宫中待了三年却如同不相识一般,可不是发生了些沧海变桑田的事。

我当时为着我这句回话的小聪明得意,直到许久后知道真相,才再怎么也笑不出。沧海桑田,抑或说曾经沧海。那是面冷心热的薛昙,心上最深的一道疤。

薛贵妃身世原没元贵妃显赫,只是育有皇子公主且为人确有威信,做事百般妥帖挑不出一点儿错来,便也无人说什么了。

听闻薛昙时常忙得废寝忘食,我实在过意不去,便命人接了她的一对儿女来我宫里玩。

说来该当是大皇子与大公主,皇子稹今年七岁,公主琼玉已九岁了。舒太傅曾说,大皇子幼年还在王府时,便跟随他念过一年书,还跟着薛昙与我玩耍过。

虽然时常家宴得见,这般召到面前来还是第一次。

我热情地问大皇子:“稹儿可还记得本宫?小时候你来太傅府玩,我还带你爬过书架呢。”

大皇子和他母亲一样面上冷冷的,说话也很老庄持重,“稹儿彼时年幼贪玩,还让母后费心了。”

一句话便让我没什么聊天的心思了,问了几句别的,便让小内监带他去了书房。倒是琼玉,甫一进宫就看上了我院角的杏树,得了我的首肯便要在那扎个秋千,活脱脱的混世小魔王模样。

这会子已是盛夏,清晨还不算太热。她一边跟着小内监们忙活,一边同廊下晒太阳的我搭话:“母后别叫我琼玉了,和我母妃一样叫我‘桃儿’罢,桃花的桃,母妃曾说我和母后一样最爱吃桃了。”

“果不其然是个‘淘儿’,淘气的淘,”我与拾翠姑姑打趣,看小丫头的衣裳被树下的泥土糊了满身,更忍俊不禁,“桃儿,你快用手擦擦脸,脸上有泥呢。”

原本是没有的,琼玉听我的话用泥手擦脸,反倒将一张干净的小脸抹花了,惹得一院子的人都在笑。

刚下早朝的戚珏闻声进来,许是前朝有喜事,满面春风的。他命人搬了椅子坐在我身侧,同我一起看琼玉扎秋千。

刚巧薛昙来向我汇报这些日子后宫的事,便在我另一侧搬了椅子坐下。

兴尽处我问琼玉:“你一个深宫公主,哪里学的扎秋千呢?”

琼玉转过头,一双眼亮晶晶的,我不曾察觉薛昙的脸上笑意蓦地顿住,公主反问我:“母后不记得了?”

戚珏握着我的手微微用了下力,我回道:“入宫前我大病了一场,病糊涂了,许多事都记不大清了。是我带着你扎的罢?”

我招来小内监,吩咐去抱些昙花来,等扎好了便摆在秋千架下,开花时邀薛贵妃同赏。那天颇有几分不欢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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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包含虚构创作

盐选专栏名:《鹊桥仙:主角光环之间的高光对决》

作者:@白神槎等 我是你们可爱的槎槎,你也可以叫我茶茶

谁人都知,我在天庭就是月华仙子的替身,可他们不知,我爱的只有天帝的眼睛。

那双眼睛,曾经是属于我的……

我做天妃已经 200 年了,成仙已有 4200 年。

4200 年前,天帝白衣染血自蛮荒归来,身后跟了一位女子。

那女子是月华仙子,三界第一美人,名副其实的天界白月光。

只是她性子孤傲,目高于顶,唯一情之所系的,便是天地间至尊无双的天帝陛下。

四千多年前,老天帝隐退虚空界,新天帝为服众望,下凡历劫,战魔君于黑水沼海,于生死之际被魔族偷袭,是月华仙子舍身为盾,为他挡下致命一击,自己却神灵溃散。

天帝痛念于心,以半颗元神做皿,用心头血滋养了几千年,只盼有朝一日,月华仙子能复生归来。

所以月华仙子心悦天帝,是四海八荒皆称的佳话,而我爱慕帝主,则是三界六道俱知的笑话。

我只是一介凡女,出身卑微,命若草芥,不过机缘巧合之下,替元殊天君挡下一道天雷,才有幸得见天颜。

那日,元殊天君笑眯眯地问我:「你为本君挡下飞升上神的最大一道诛神天雷,免本君十万余年修行毁于一旦,本君心里感激,许你一诺,尽管开口。」

我说:「我想进天宫。」

他微微一怔,随即便又笑开,轻道:「简单。」

——————

乘着祥云才至巍峨天宫门口,便见一袭白衣的天帝羽光而来,剑眉星目,华仪天成,却是脸色铁青,眸色锋凛:「元殊,你简直是胡闹!」

元殊天君唰地打开手中的鎏金玉骨扇,摇得不疾不徐,笑得浑不在意:「本君选在这个时候提前飞升,是怜你刚渡劫羽归,又损了半颗元神,怕魔界得了消息,勾结妖界攻来,你无人可用罢了。」

天帝却冷斥道:「孤早就叫你弃了这念头,修为不及,强行飞升,会元神俱散,不得超生,你简直是在找死!」

「本君现在不是好得很。」 元殊天君又露出惯常的吊儿郎当的表情, 「你非要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魔界,本君劝阻不得,就只好陪你喽。」

天帝冷哼一声,似是并不领情,却也没再说什么,只抬掌将修复之术施来。

元殊天君挥手挡掉他的法术,一把将我拉到了身前:「本君此次成功飞升,修为无损,都是多亏了她,也没别的要求,只想让她在天宫做个小仙,你不会不同意吧,小老弟?」

天帝虽真的是他的小老弟,却最烦被他叫『小老弟』,惯常说的「滚」字都到了唇边,忽然记起自己已是天帝,三界楷模,又生生咽了回去,只一双金褐冷眸向我投来,隐隐泛着寒光,落在身上,冷漠疏离,如霜覆雪。

但他到底是答应了的。

答应我留在他身侧服侍,以仙奴的身份。

甚至亲自施法为我脱去凡骨,阔赠万年灵力,只因我的命格与月华仙子同出一辙,是他等了几千年,上好的塑魂之器。

元殊天君一听就变了脸色,抓起我的手就要离开。

但我是愿意的。

我看向天帝的目光笑色蕴然:「天帝允我飞升,予我长生,我为天帝赴汤蹈火,身死魂灭,不敢言悔。」

——————

天界众仙都嘲笑我对天帝一见情深,痴心妄想,可我自己清楚,我不是痴心妄想,我只是……没有喝下那碗孟婆汤。

当年黑水沼海,魔君无良,少女献祭,于乌云压顶,暴雨滔天,波浪诡谲之中,一叶小舟如浮萍入海,漂泊无依,不过片刻,便被激荡滚涌的黑墨涛浪掀翻吞噬。

一浪接一浪的黑滚波涛如巨石频频撞击于身,我的骨头几乎都被砸断碾碎,心神俱裂,五脏皆损,可我不想死,可我太想活,可拼命挣扎,却终是黑海无涯,人难胜天。

命悬之际,是那双有着金褐瞳眸的人乘着祥云而至,拨开漫天漫地的黑浪,扫平滚滚翻涌的墨海,救我于危难,护我于心口,予我第二条性命,让我永世难忘。

缘于沼海初见,情定杏林微雨,更有梨亭品茗,莲池听荷,梅园赏雪,四时景致不及他万分之一温柔,点点滴滴刻心头,教我如何能忘,如何敢忘。

——————

塑魂的时刻并不好掐算,早一分嫌早,晚一分不足,必须以万分的耐心去等待那十成十的精准。

这一等,就是一千多年。

长久以来,我都很清闲安逸,甚至没见过天帝几面,但他每一次来,我都用尽了心思迎候。

我知他喜茶,便早早去抚仙湖畔龙井泉旁等着,一定要在清明雨前就采到那珍贵茶树的头一茬嫩芽尖儿,用上神仙法启祝融真火微烘月余,再以长白山之巅天池水蓄养的那棵万年梅花树上千年积累的雪露冲泡,水至清至纯,叶至臻至翠,澄绿的芽叶在晶莹的雪水中翻腾舒展,剔透的似看得清浅碧脉络,如滴了青墨入水,缓缓氤氲出一盏人间四月天。

在这上百道程序中,最难的,当属泡茶的雪露,那甚至比元殊天君的祝融真火都稀缺几分,毕竟千年雪露易得,七万年梅花树却只此一株。

听闻那梅花上仙的脾气颇为古怪,仙位越高越得不到她的好脸色。

记得第一次去长白山,我在山巅足足等了六个月,霜雪严寒,呵气成冰,我不会御寒法术,虽是仙骨,也只是不会死而已,仍难抵寒气沁入心脉,伤及肺腑。

但好在还是感动了上仙,允了我半盏千年雪露,我自是千恩万谢,小心地将那溯光琉璃盏接过,仔仔细细地捧在怀中,贴在心口,婉拒了元殊天君的驱寒法术,生怕身上的寒气不在,雪露会融化,味道就变了。

却正欢喜期许之际,被等在天门的天帝一掌掀翻了杯盏,厉声诘问:「你去哪儿了?」

未及应声,他一双冷目从碎了满地的溯光琉璃盏扫过,眸光又如寒刀投来,入鬓的两道锋眉也似染了万年霜雪,若剑一般直透心底:「孤允你飞升,你便真当自己是正经的仙娥,长白山的绝顶雪露,你也配?」

「今日错过了千年难遇的塑魂良辰,你区区肉骨凡胎,如何担当得起?」

「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有幸成为月华的塑魂之器,休要贪得无厌!」

他明明面无表情,语色淡漠,却一口一个仙君,一字一句凡人,无不充斥着仙凡有别,鄙弃的意味几乎是从骨子里透出来。

我讷讷无言,急急跪地认错,伏在冰凉的青玉砖石上,破碎的琉璃盏片几乎刺透掌心,鲜血汩汩而出,寒意却顺着脉络丝丝缕缕地蔓延上来,圈圈缠绕收紧,几乎将四肢百骸都凝滞成冰。

元殊天君急得拉我,愤然与天帝呛声:「是本君带她去的长白山,要怪就怪本君!」

天帝目色微怔:「你也去了长白山?」

「是,本君去了长白山。」元殊天君面上浮现显而易见的痛悔之色:「几万年来,我日日愧悔,却破镜难圆,再回不到当初。」

他闭了闭目,掩去眸中泪色,苦心规劝:「自从长白山成了天界禁地,你便再没有喝过一口满意的茶水,她是为了你,才巴巴去求那千年雪露,你不要像我一样,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天帝不耐地撇过脸去,眼风都不屑扫我一眼,便冷冽道:「孤不需要。」

话音未落,白光烁闪,衣袂纷飞,我只来得及抬眸捕见一抹青白广袖锦袍的角摆。

元殊天君气的七窍生烟,却也奈何不得,只连忙将我扶了起来。

我的膝盖已经跪得麻痹,加上残留的长白山冰雪寒气,更是刺麻得发疼,像是有千万只蚁兽在同时啃噬,几乎站立不住。

后来我才知道,长白山是若梅上仙的隐世之地,天界禁区,即便是贵为天帝也不得用仙法窥寻,更不得入内,所以元殊天君才在雪山外等我,所以天帝才找不见我。

恍然便想起在长白山上,若梅上仙一边神色傲洁地递来雪露,一边警声告诫:「天家寡情冷血,你为他做的再多,他也不会感激一分。」

我当时答了什么?

想必是眉目雀跃,笑色晏晏:「无妨,他只抿一口,我也满足。」

恍神间,元殊天君已一边为我疗愈,一边歉声道:「惜衡素来孤高寡言,卓尔不群,现下只是太忧心月华,才言语没了轻重,你别见怪,他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子。

他以前眉目最是温柔,礼数更是周全,被我的指尖不经意地触到,都会受惊般弹开,红了整张脸跟我致歉,怪自己唐突。

我心不在焉地掏出帕子,慢慢擦拭掌心,长白山的雪太冷,让人如坠冰窟,长白山的雪露却太烫,像是身处无边炼狱,被烹烈炙涌的油翻滚着浇在心头,滋滋冒着血腥气。

——————

天界众仙最近又有了谈资,口口相传得极为精彩,天帝罚我跪于天门几天几夜,还亲手施了天雷断脉的鞭刑,回去的时候血都浸透了衣衫,从天外一直蜿蜒到仙奴殿。

我听了只觉可笑,元殊天君却气得跳脚,最是替我不平,每每遇见嚼舌根子的,俱先隐忍不发,待他们讨论到兴头上,便突然用应龙真身怒吼而出,直吓得他们心神迸裂,听说有几个现在还在告病养伤。

元殊天君甚是得意地和我复述当时场景,一连讲了几遍,每次都不忘在最后加一句:「不必在意这些酸腐之言,你长得可比他们那副尖酸刻薄样好看太多了。」

这话不假,我确实蕙质娇容,美艳无双,美到人人都背后对我糟践鄙夷,却各个当面都不忍苛责半分,只因我那张和月华仙子一模一样的脸。

谁人都知,当年天帝下界历劫,九死一生,月华仙子痴情至深,执意追随,连轮回台也愿意跳,幸得元殊天君眼疾手快,才将她救下,但她还是被轮回台的煞气削去了一缕青丝。

我……就是那缕青丝,所以我当然是与月华仙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此事只有天知地知月老和我知,跳轮回台前,月华仙子私下找过月老,苦苦哀求他为她和天帝在人间界安排一段姻缘。

月老怜她钟情天帝万年却半分不得回应,终是点头答应,不想红绳已结,姻缘已定,投生的却只有片尾乌发。

所以,我和天帝是姻缘注定,合该琴瑟和鸣。

——————

天帝不知是听见了风言风语,还是心里过意不去,第二日便来了仙奴殿,彼时我正半倚在藤架上,看着院前的曼陀罗花出神。

曼陀罗是魔界唯一的花,这唯一的花也是黑色,黑的像晕不开的墨,如今我将它种在天界,却是通体雪白,不知何时,它才能变回它本心的颜色。

或是,永远都变不回了。

天帝缓缓行至我身后,停驻了好一会儿我才发觉,急忙站起身来行礼告罪。

「无妨。」他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半晌,才迟疑着开口:「你……还愿不愿意为孤沏一杯茶?」

我自然求之不得,可才要动身,又忽然想起雪露已经没了,他似乎看透了我的思绪,更加不自在起来,一向不假辞色的脸上竟浮现几丝惭愧与窘迫:「普通的天雨之露,也是能入口的。」

我立即雀跃地应声,疾速而稳妥地摆好一应壶具,用尽浑身解数烹了茶水,小心翼翼地呈到他的面前,仔细地觑着他的表情,生怕他有一丝的不悦。

他从未被如此近身的灼烈目光盯紧过,又露出了几分不自在的神色,却仍是耐着性子品了茶,微微熏红着耳尖称赞:「不错。」

我悬紧的心这才放下几许,漫漫柔绻在胸腔翻滚而上,砰砰地撞击着心口,连面颊都羞涩地染上绯红云霞,一时都有些高兴地不知如何是好:「陛下喜欢,奴婢便再去讨些长白山的雪露回来。」

他眸光微闪,眼底浮现浅浅的动容之色:「你……很是用心。」

自到天宫以来,他从未以这样温柔的目光瞧过我,四目相对,视线相接,我像是被烫到了一般低下头去,嗫喏着开口:「奴婢本分。」

静默半晌,他长臂探来,将我的手拉过去,查看我的腕子,眉头便微微蹙了起来:「伤还没好?」

那日我心里难过,元殊天君也不是个细心的,所以手腕上的划口便留了下来。

天帝的手掌炙热,我忍不住微微地缩了缩手,他却紧握着不放,只一双桃瓣似的眉目静静凝来,我只好道:「只是小伤,陛下不必挂心。」

他不甚赞同地皱眉,蕴起仙法于修长若竹节的指尖,莹然生光,刚接近我的伤口,却又停了下来,手腕翻转,便有天青色的玉钵浮现掌上,他轻轻拿起盖子,浅浅的雅香泻了出来,他用赭石棒沾起些许莹白的玉色软膏,奇道:「这便是人间的药膏吗?」

我点了点头,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思,但听到他提人间,便忍不住心头一跳,只怕他又要羞辱于我。

他却神色温和道:「你会更习惯用凡间的法子疗伤吗?」

天潢贵胄,无上至尊,何时在意过他人喜好,如今竟能着意问我一句,当真稀奇。

我心头骤然暖过涓涓细流,轻道:「只要是陛下赏赐,奴婢都喜欢。」

他瞧了瞧那药钵,目中闪烁着新奇的璀璨光色,跃跃欲试地拉我坐下,小心地将软膏抹在我的伤口,还时不时抬眸查看我的神色:「疼吗?」

「不疼。」我轻摇了摇头,看着他认真的神情,又想起了曾经初遇。

献祭那日,波涛翻涌,跌来撞去,我虽被救得及时,却免不了处处都是严重的擦伤和淤痕,那时,也有一人,俊容墨衣,神色认真地为我上药,手脚笨拙地包扎固定,明朗清风的眉宇间尽是严肃谨慎,只渐渐凌乱的呼吸和红透了的耳根昭示着心里的紧张涩赧。

神思游转,天帝已经处理好伤口,我的目光落在手腕上,那里打着一个丑丑的结,看起来像极了想系个蝴蝶结却失败了的作品。

他大概猜到了我的想法,立即矢口否认:「不要误会,孤才没有尝试绑那劳什子的蝴蝶结!」

我忍着笑点一点头:「陛下打的千千结很不错。」

他有些挂不住面子,突地站起身来,我以为他被我惹恼了,急忙请罪,他却摇了摇头,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孤不是生你的气,只是有些话,不知该如何开口。」

我微微笑着瞧他,目色诚挚:「陛下尽管说。」

他面色迟疑,缄默半晌,终于还是缓缓说道:「半刻钟之后,是塑魂的又一黄道吉辰。」

我一怔,立即垂了眸,将目中的骤然涌上的痛色掩饰过去,只是喉间却像是酸极的梅子化成了汁,涩得发苦,忍不住攥紧指节,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才勉强挨过那陡然而起的心痛如绞,重重地点头:「自然……自然……」

自然是她魂归故里,自然是我神殒命消。

以我之血脉换月华仙重生,是我答应成为塑魂之器时,就早已知晓的结局。

所以我说的愿为天帝赴汤蹈火,身死魂灭,不言悔,都是真的。

况如今,我已享了千余年寿命,不能说是吃亏,而是占了天大的便宜,所以没有什么好难过的。

他之所愿,吾之所求,足矣。

——————

我在往生池醒来的时候,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锥心刺骨的疼。

塑魂,便是被千千万万把魂刀游走遍四肢百骸,将每一根筋络都斩断,每一丝骨血都碾碎,让灵魂至身心都细细塑成月华仙子的躯壳,若未成,又要依样回转拼成我的灵肉,但凡整个过程中,有半分疏漏,有半分意志不坚定,我都会神灵溃散。

更别说,那撕魂裂魄的疼毫无消减之法,只能生生受过,所以每每结束,都如同在地狱里走过两遭。

所以,即便这是四千年来,我经历的第五次塑魂,早已熟知了每一个步骤,却仍是难以习惯这样滔天的苦痛。

只是一睁开眼,看见天帝那双清冷矜贵的金褐瞳眸朝我望来,素来疏冷倨傲的脸上也难得地浮现关切神色,我便觉得,似乎也没那么疼了。

「……月华。」他不确定地开口,目中满是希冀与忐忑。

我蓦地白了脸色,实在不忍让他失望,只默默地垂了眼,并未言声。

他却也一瞬就明白了,闪烁的眸光顷刻便晦暗下去,猛一拂袖,便旋身离开,只半句几乎散在风里的「好生休养」 漠然地消落,被往生殿氤氲的温泉水雾薄薄地裹了一层,传至耳边似乎也带了些微的暖意。

我已虚弱至极,无暇他顾,只能缓缓闭了目,任往生池里的和暖的温泉水覆过全身,丝丝渗进衣衫,透进骨骼,慢慢生起骨肉,一点一滴地疗愈万千的细碎伤口。

可惜这温泉水再灵,也只能生死人,肉白骨,却永远都愈合不了一颗千疮百孔的心。

恍然间又听脚步声响起,我心头一喜,立即抬眸望去,语气却不禁失落下来:「天君。」

「距上次塑魂才不过百年,他竟又用你试炼?」人未到声先至,他急火火地跨步进来,几乎是怒气勃发的神色,却在见到我时倏地住了口,满目皆是难以置信。

我知我现在必是唇无血色,面色煞白如鬼,便极力地弯了弯唇,希望别那么骇人:「这副模样,吓到天君了吧。」

「你还笑得出来!」他的眉头狠狠地绞缠一起,低下身子查看我的伤势:「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脸色,比若梅头顶上的万年积雪还要白上三分。」

我勉强地扯了扯唇角:「哪有三分那么夸张,最多两分罢了。」

「你……」他满腔怒火,却又劝我不得,只长叹一声: 「你又何必如此?」

我自是有我的坚持:「鹊羽卑若微尘,一生美好,皆在黑水沼海的惊鸿初见,一眼万年。 」

他怜悯地瞧我:「值得吗?」

「当然。」我已累极,半合了眼,语气轻却笃定:「我说过,只要他要,只要我有,无不舍得,无不倾囊相予。」

——————

元殊天君将我抱回仙奴殿的时候,我身上已无半分伤痕,但魂魄却因摧磨碾毁太多次,早已孱弱不堪,直如枯叶残枝,不堪一折。

我奄奄一息地靠在他的胸膛,乌长的发丝散落他满怀,像极了我孤散无依的意识,我不禁轻动了动指尖,感受着漫天漫地惊涌而上的痛楚,艰难地开口:「快了……」

他心口震震,沉稳的嗓音落入耳根:「什么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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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偶新娘》(1.5万字,已完结)

主人说要娶我,虽然我只是被他造出来的木偶,他也愿意娶我。

我当然很高兴,虽然自己只是周家小姐的替代,我也还是高兴。

主人和周家小姐的姻缘,从一开始就绝无希望。

一个是锦衣玉食的千金小姐,一个是上门做工的卑微木匠,二者云泥殊路,主人就算生得再俊朗风流、再吸引周家小姐的芳心也没用。

连想见上一面,亦是千难万难。

可怜主人对周家小姐用情至深,平日里见不到,就私藏了她的画像,挂在家中日日凝望,后来这样也解不了相思之苦,便想为心上人雕一尊木偶。

这雕工的手艺不成问题,主人的天赋是一等一的好,过往送给周家小姐的木鸟、木猫都雕得活灵活现,附近寺庙里的神佛雕像也有许多出自他手,区区一尊女子木偶,根本难不倒他。

难的是要如何找到最上等的木材,才配得上主人对周家小姐的偏心。

所幸主人找到了那棵藏于深山的千年紫檀,并一眼相中了它。

因为这棵紫檀树干微微前倾,又恰巧向外伸出一截树枝,姿态好似位曼妙女子正朝情郎伸手作邀,用它来承载周家小姐的神韵,再适合不过了。

即便有传言称,几百年前,曾有位被退婚的新娘一头撞死在这棵树上,怨恨的鲜血浸润了树根,让整棵树染上邪性,主人也顾不得了,伐下木材带回家,取了其中最精华的一段,开始了精心雕琢。

这便是主人与我的相遇。

他第一眼就认定了我,这是上天赐予的缘分,谁都拦不住的。

主人很快将我雕出了人形。

他用了特别的技法,让我的关节能如常人一般灵巧活动,再刷上漆色、套上衣衫、梳好发髻、抹上胭脂,这样的我,看起来几乎和周家小姐几乎一模一样。

即便有人走近了看,一时之间怕是也瞧不出什么分别。

可区别还是有的。

正所谓十檀九空,主人用空心檀木雕出来的我,胸膛里亦是空空如也,不似凡人存着一颗鲜活跳动的心。

我终究只是个死气沉沉的木偶罢了。

可主人对此并不计较,他痴迷于我与周家小姐的容貌相似,日日夜夜向我倾吐思念与爱意。

我也渐渐明白周家小姐为什么会钟情于主人。

他是那么的俊朗、能干、温柔、深情,出生平凡却又不乏才能,还有一颗滚烫赤诚的爱恋之心,试问世间哪个女子不盼着收获这样一颗心呢?

哪怕是出生富贵的周家小姐,亦会为此沦陷。

那么我呢?我爱他吗?

答案是肯定的,从主人将我雕好的那一刻起,突然聚拢了灵识的我便对他爱得无可自拔。

这不奇怪。

主人本就是照着周家小姐的模样造出了我,我和周家小姐身形一样,容貌一样,那对主人生出的情愫,也该是一样。

可惜僵硬的躯壳困住了我的魂魄,让我无法自主动作或开口说话。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当主人凝视我时,也贪婪地回望着他,同时悄悄地想,我对他的爱意,丝毫不比周家小姐少。

在朝夕相伴怎么多日子之后,我对主人的爱意,说不定还要比她更多些呢。

我其实亲眼见过那位周家小姐,在很特殊的情形下。

那一日,周家小姐因为思君心切做了件极为出格的事,就是在随身丫鬟的掩护下,偷溜出府来到主人独居的住处,想给主人一个惊喜。

不料主人临时出门,周家小姐扑了个空。

被主人离开前收进柜子的我,透过柜子门缝看见她在屋里来回踱步,焦躁不安,左等右等不见主人归来,心中既是见不着情郎的失意,又是担忧自己若不及时返家会被发现。

但当她发现墙上挂着自己的画像,还有画像边上题的那首情诗时,神色却缓和了。

我看得懂那抹目光的含义。

类似的情深,我已在主人脸上看过无数次。

之后周家小姐不再急躁忧心,而是吩咐随身丫鬟收拾了屋子,自己则笑盈盈地将带来的点心摆在桌上,离开之前,还亲手写了封信留给主人。

我猜信里一定有许多的山盟海誓与情意绵绵。

这令我不禁好奇,为什么单单一副画像、一首情诗就能让她雀跃如此?倘若她发现了柜中的我,那心境又该如何?

这些问题我不知道答案。

我只知道,晚上主人归来,看见屋子被好好整理过了,桌上还摆着点心与信笺。

用欣喜若狂来形容主人的反应一点都不过分,我从未见他笑得如此开怀,那信笺捧在手中,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那一刻,我突然开了窍,原来这样做,便能让主人欢喜,被主人喜欢。

那我也好想让他欢喜,被他喜欢。

这股执念产生了惊人的作用。

我不再是只能呆立墙角的木偶,而是可以像凡人一样随意活动。

但我不会冒失到暴露自己,因为我不想被主人当做妖怪,更不想被他畏惧或厌恶。

平时我依旧装成无知无觉的普通木偶,只有当主人外出时,我才会在屋子里小心走动,替他浆洗衣衫,整理床铺,又或是擦拭桌椅,养护花草。

这一切都做得十分隐秘,主人极少察觉。

他只觉得最近日子舒坦许多,那些琐碎的家务平白消失了,衣衫不易起皱泛黄,桌椅也不再积腻生灰,连窗边的几盆花草都长得更为繁茂。

这确实让他舒心不少,嘴角时常泛起轻快的笑意,看我的目光好像也更温柔了。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主人又深陷愁苦。

先前替他与周家小姐传信的丫鬟被人抓个正着,周家老爷很是生气,命人将女儿好好看管起来,与主人彻底断了联系。

听见主人在深夜里叹气,我不忍见他饱受煎熬,索性释出紫檀独有的香气助他安神入眠,再提笔写了封劝慰的信。

用的自然是周家小姐的口吻。

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的字迹竟也与周家小姐一致,主人根本看不出蹊跷。

他没有深究这信究竟从何而来,而是被收信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只顾着看那信中的情真意切,全然不顾一旁的我尚未来得及摆出惯常的姿态,站立的位置也跟早先略有不同。

当我还是棵紫檀树时,便听那位一头撞死在树上的新娘说过,凡人的心最为宝贵,一生只给一个人。

主人的心,早已给了周家小姐。

再给不了别人。

于是我悄无声息地退回自己该在的位置,再摆出微微伸手的姿势,仿佛是在竭力挽留转身离去的恋人,却又只能不甘不愿地保持沉默。

但我只是难过,并不怨恨。

与其看主人为情所困,形容槁枯,我更愿意看到他按照信中所说,保重身体,安生等待与周家小姐再会的时机。

主人没能等到所谓的再会。

另一个坏消息更先传来:周家小姐已经与谢家公子定了亲,再过不久便要举行婚礼。

主人因此大病一场,瘫在床上人事不省,我手忙脚乱地照看他,却被他迷迷糊糊抓住手腕,一声声唤着周家小姐的名字。

他颠来倒去地重复着对方曾在书信中与他的山盟海誓,卑微地求我莫要弃他而去,定要当面向我讨个长久的许诺。

我本就口不能言,只能慌乱地试图挣脱主人的手,却见他痛苦地流下了眼泪。

他说,他的心早就交予我,若我不肯应他,他就活不成了。

听他这么说,一股剧烈的悲伤瞬间困住了我,让我不顾一切握住主人的手,连声说我答应,我答应,我答应与你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此再也不分离。

没错,就是从那一刻起,我居然能够开口说话了。

用的还是与周家小姐分毫不差的声音。

即使主人是清醒之时,大概也分不出二者的区别,更别提眼下他正病得糊涂。

所以他信了我的话,破涕为笑地抱住我,语无伦次地说着等他病好了就带我走,两人从此浪迹天涯、逍遥自在,让我务必信他,自己此生定不负我云云。

我也僭越地抱着他,如即将饥渴而死的可怜人一般汲取他的体温。

主人啊,倘若你和周家小姐此生无缘,那就把你交给她的心收回来,让我代替周家小姐,替你好好守着这颗心吧。

反正我和她,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待主人痊愈,又过了多日。

我恢复了昔日一动不动的伪装,主人也把前几日病中与我的约定当做一场糊涂美梦,梦醒了,现实依旧无情,周家小姐的婚期一天天临近,而他对此毫无办法。

无论主人木工活儿做得再好,终究只是个寻常木匠,哪来的本事与周谢两大家族相争。

就算他有路子带着周家小姐逃婚私奔,又能逃得几日?大婚将近,新娘子却丢了,那周家与谢家都不会放过他们的。

无计可施的主人开始自暴自弃,夜夜买醉。

也只有等他酩酊大醉之时,我才敢在他面前动作,替他端茶倒水,温言安慰。

这些事每多做一回,我那僵硬冰凉的身体便多一分柔软与温度,到后来更是学会了吃喝饮食,与凡人的血肉之躯是愈发接近。

主人显然也每次都把我当做了周家小姐,醉得也愈发频繁。我一度怀疑他是不是为了能在醉后见到心上人,才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灌醉。

那样,他就能不管不顾地紧拥着我,假装分别那日永不会来。

可我终究不是她,不是主人心心念念的千金小姐,甚至都不是凡人。

我只是个木偶,一尊用千年紫檀雕出的空心木偶。

可即使是胸膛里空空荡荡没有心的我啊,也会渴望主人能正眼瞧瞧我,分我些怜惜。

便是当个替身,也不该当得稀里糊涂,总得明白一回。

这个念头一旦在脑子里扎了根,便如附在树干间的藤蔓一般肆意疯长,把我的克制与分寸锢烂了缠死了,终于,在那周家小姐成婚前几日,望着烂醉如泥的主人,我再忍不住,拆穿了他的自欺欺人。

我说,主人,我不是周家小姐,我是你亲手雕的紫檀木偶。

但请你莫要害怕,我虽是妖,却不会害人。

我只想……爱主人。

主人没有惊慌畏惧,而是静默地看着我。

原本被酒精蒙上雾气的眼神亦渐渐散去,愈发清明。

我感觉得到,他信我的话,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那我也不急,同样安静等待。

许久之后,主人的手抚上我的面颊,触碰到那与常人无异的肌肤和体温,眼中掠过一丝惊愕。

他说,你和她,果真一模一样。

我说,是呀,主人,周家小姐会的琴棋书画,我都会,周家小姐不会的家务琐事,我也会。

而且我对主人的爱意,绝不会逊她半分,只要主人肯喜欢我,那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哪怕你把我当做别人的替身,也没关系。

主人的心,我总是想要的。

主人继续盯着我出神,听我解释先前私下为他所做种种,衰败的脸色迅速活络起来,目光更是灼灼,明亮如同黑夜中死灰复燃的火。

他说,这该是上天的意思,他本来已心如死灰,却偏偏遇到了我。

是上天派我来拯救他的。

我连忙点头,生怕错过这来之不易的珍贵缘分。而主人突然轻笑起来,接着是纵声大笑,托起酒罐一通豪饮,有种绝处逢生的欢愉和癫狂。

他问我,肯不肯为了他,再做一回人世的新娘。

我肯,我当然肯的。

那一刻,前所未有的喜悦填满了我空虚的胸膛,过往所有委屈比起这种狂喜都显得无关紧要,亲爱的主人啊,我很愿意替周家小姐嫁给你。

就像我早就答应过你那般,永远守着你,决不分离。

主人许我一场盛大的婚礼。

他说,那周家小姐出嫁时有的风光排场,我也该有。

我不知道主人究竟是如何办到的,总之出嫁的阁楼有,喜庆的礼服有,繁复的头冠有,龙凤的手镯有,精致的妆面也有,再盖上一张红盖头,这样的我,就真可以如即将出嫁的千金小姐一般,乖乖坐在床沿,静待属于自己的婚礼开场。

这一等,就等了好久。

但我毫不急躁,身为木偶,一动不动、一言不发本就是我的专长。

反正等到最后,自然有人引着我坐上花轿,再历经漫长繁琐的成亲仪式,最后将我送进洞房。

又是良久的等待。

此时天色已黑,新郎还在外面酒席上接受亲友的庆贺,没有进来。

而洞房里的我,想到自己如今竟然真成了主人的新娘,再维持不住这一日的沉稳,激动得指尖都在发颤。

静下来,静下来。我提醒自己,深吸口气,微微仰起头。

屋内大红喜烛的光线透过红盖头,让我一直被阻隔的视线忽然起了变化。目之所及,一切都染了血色薄雾,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却让我生出莫名的熟悉感。

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我努力回想。

哦,我想起来了。

这一幕,好似当年那位一头撞死在紫檀树下的退婚新娘,弥留之际被鲜血浸染的视野啊。

房间的门被打开,新郎走了进来。

我紧张地绞紧了双手。

听着他的脚步慢慢靠近,我虽无法如凡人一般心如擂鼓,却也是激动惶然,颤栗着微张嘴唇,只待向他再说一遍自己曾立下的誓言:主人,我与你从此一生一世一双人。

你把心交予我,我对你永不背弃……

下一瞬,我眼前那层如血色薄雾般的红盖头被揭开。

我有些迷茫。

面前站着的不是主人,却是个陌生青年,一身新郎装扮。

他朝我有些羞赧地笑,再端起桌上的合卺酒,轻声唤了个名字,嗯,周家小姐的名字。

我恍然大悟。

这里应该是谢家府邸,而面前的青年便是谢家公子,今日本是他与周家小姐成亲的大喜之日。

只是此时周家小姐不在这里。

因为有我替她留在这里,替她……成亲。

真正的周家小姐,或许早已和主人携手私奔,从此浪迹天涯、逍遥自在。

哎呀,我怎么会忘了呢,主人发过誓,此生决不辜负周家小姐,不可能转眼就将她抛诸脑后,娶我这个连心也没有的木偶人

他从未挑明说要娶我,只问我肯不肯为他再做一回人世的新娘,却没说过新郎会是他自己。

他还说自己本已心如死灰,我是上天派来救他的,这不是让我替周家小姐接管他的心,而是指一旦有了我这个完美无缺的替代品,被蒙蔽的周谢两家一时之间便不会再追究他们两人的私奔之事,等到有人察觉不对劲,他们两个也早就逃远了。

一切的一切,都只是我一厢情愿的误会而已。

哈哈,真是讽刺。

我被这出并不算高明的闹剧逗乐了,微微笑着接过谢家公子递来的酒杯,木然地饮下交杯酒。

这酒可真苦啊。

但更苦的是,此时此刻,没有心的我,竟然连凡人表露悲伤的眼泪都流不出。

我以周家小姐的身份留在了谢府。

不必质疑我为何不逃走或是戳穿此事,倘若有人绝望到了极点,便根本生不出什么挣扎退避的心思,仅凭着一股麻木的本能行事。

既然主人希望我如此,那我便最后再依着他一次吧。

期间没人看出破绽,我本就是周家小姐的影子,相貌举止与她全然一样,这里的人只当我是新过门的大少奶奶,不知我是个没有心的替代品。

我就这样在谢府浑浑噩噩混了些日子,待有一日回过神来,时光已匆匆流走了大半年。

此时我才注意到,原来谢家公子待我极好。

按照凡人的眼光来看,他是位温润如玉的翩翩公子,平日里对我知冷知热,呵护备至,可谓是位极好的夫君。

可惜我对此全无触动,甚至可以说是颇为不屑。

这位公子爱的是周家小姐,关照心意都是冲着她的名头才会有,跟我这个冒名顶替的木偶人又有什么干系。

因着这番忿忿,我对他便有几分漠然

但他脾气委实很好,由着我使着小性子,谢府上下都传说大少爷爱惨了大少奶奶,夏日惦记着让厨房给我送一碗碎冰莲子汤,秋夜里亦不忘替我披上一件抵御寒风的衣衫。

更有一日,他外出访友时偶遇山间腊梅,想起我曾随口夸过腊梅的香气,便不顾好友的阻拦,硬要亲自攀上那岌岌可危的山石,替我折了一支还带着冷冽雪气的腊梅回来。

从他手中接过腊梅,再看他满脸期待地望着我,似乎很想讨几句夸赞,我讪讪地别开了目光。

这样的他,反倒让我有些为难了。

隆冬时节,新的麻烦接踵而至。

谢家长辈认为我这儿媳很不争气,眼见都嫁过来一年有余了,肚子竟然毫无动静。

这种世家大族向来将香火传承看得极重,怪不得长辈们着急上火,府里的大夫请了一位又一位,方子开了一个又一个,难闻的药汁我也是喝了一碗又一碗。

但都没用,怎么可能有用。

这算是我与周家小姐另一处不同,我的真身是块死木头雕的,哪还能再开花结果,就算我是有千年修为的妖,也不可能逆天而为。

其他人不知道真相,只说我是个不中用的,对我的猜疑指责一日多过一日,到后来,更有人提出让公子休妻另娶,至少也该是纳妾生子。

我对此冷眼旁观,无论谢家公子怎样选,我都没意见。

没想到他却始终护着我,拒绝了休妻纳妾的提议,挡住了那些流言蜚语,还倒掉了那些令人作呕的药汁,让我不要再如此折磨自己。

他说,有没有子嗣,他并不在乎,他所在乎的,只是和我长相厮守。

呵呵,这倒是有点意思。

我心不在焉地问他,何必为我做到如此地步。

他回答说,这是他身为夫君该担的责任,因为我是他的妻子,他的心上人。

心上人?我眉头一挑,语气讥诮地靠近了问:“公子,那你究竟是喜欢我什么呀?”

说实话,我对他的回答毫无期许,想来答案便是美貌、身段、家世、才情,都是些周家小姐才真正拥有的东西,而我不过是个顶着虚名的冒牌货。

凡人所谓的情情爱爱啊,虚无缥缈得很,不值得我当真。

可谢家公子的回答却是出人意料。

他顺势抱住我,贴在我左耳边轻声道:“第一次在新房里见时,我便察觉你身上有股淡淡的檀香味,我很喜欢。”

我愣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的回答,偏偏会是那周家小姐没有,唯有我才有的东西?

我艰难开口问道:“可我与寻常女子不一样,有些东西我注定给不了你,你当真不介意?”

他不知我是在暗示自己无心,误会我在说无法生子这件事,便将我抱得更紧,说世间有谁完美无瑕、毫无缺憾?他不介意,亦不贪心,只要与我好好相守,便已足够。

“娘子,我把自己的心交予你保管,你可要待它好一点。”

他的语音刚落,便有什么东西,遍布全身始终禁锢着我的东西,“咔嚓”一下断得干干净净。

而我靠在他的胸前,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此生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转眼间,冬去春来,积雪消融。

院子里那棵沉寂已久的枯木,大家都以为它死了,待到春风化雨,竟也萌出了新芽,嫩生生地迎风招展,生机盎然。

公子见了十分高兴,颇有兴致地在院中亭子里铺了笔墨作画,画的正是那枯木新芽,还有坐在树下弹琴的我。

画到一半,他停了笔:“唉,娘子,我还是别画了,你那么好,我却连万分之一都画不出来。”

“油嘴滑舌。”我轻笑一声,起身去看他作的画。

结果发现画作已经完成,树下女子神采飞扬、明艳动人,画作边上还题了首诗,字字句句都是公子的深情。

对我的深情。

曾经也有人为女子的这幅模样做过画,可惜画上之人并不是我。

如今画中女子还是那幅模样,但我只消看一眼便明白,这是我,只是我,只能是我。

这画看着看着,我渐渐红了眼眶,公子笑着拍拍我的脸颊,打趣说最近我怎么多愁善感起来了,是他画得不好,又惹我不快,他要向我赔礼道歉。

“不,这画和诗都很好,我很喜欢。”我抬眼望向公子,见他眼中的温柔,自己空洞的胸口里竟也生出一片柔软。

如凡人血肉般的柔软。

我知道这般变化的原因,只因公子愿意将他的心交予我,我才沾染了凡人心软与情深的习性。

虽然我没有心,可公子的心,我此生一定好好待它,决不背弃。

我开始考虑是否要借助偏门的妖法,与公子生个孩子。

这法子是逆天而为,稍有差错便会将我的千年修为折损进去,后果极为惨烈,可我毫无畏惧。

一想到我与公子之间将拥有一个可爱的娃娃,眉眼间都印着我与他的影子,将那份可贵的爱意传承下去,我就只有期待与欢喜。

公子与我越好,这个念头就越是按捺不住,在一个最适合开阵作法的月圆之夜,我终于下定了决心。

见公子睡熟,我悄悄起身,趁着夜深无人去到这所大宅子一处几近荒废的僻静角落,摆起法阵,将牙一咬,正欲作法之际,却忽然被一阵动静打断。

有人从旁侧废弃的小门潜了进来,惨白的月光洒在她身上,让我看清了她的脸。

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这个女人,竟是失踪已久的周家小姐。

我无论如何都料想不到,自己居然会在这样的情形下与她再见,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她也该是一样的。

长相分毫不差的我俩就这样相对而视,怔怔站了好一会儿。

还是周家小姐先回过神来,扬起下颌,用审视的目光将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呵,你就是他做的木偶。”

我也笑了。

虽然我曾见过一次这位周家小姐,但当时我是躲在柜子里,她并没有见过我。

论起来,今夜还算是她第一次见我,而她见到我这个和自己长相完全一样的女子,不仅知道我是木偶,同时不惊不慌,没有半分凡人面对妖怪时的防备,甚至隐约摆出一副主子的态度来,显然对我的来历情况十分熟知。

想来也知道是谁向她说的我,又是怎么说的我了。

话说周家小姐怎么会独自回来呢?

她那么费尽心机地逃婚出走,此时不该是和心上人一起浪迹天涯、逍遥自在才对?

倘若两人的故事落在茶馆说书先生的口中,又或是由戏班子唱作一出皆大欢喜的团圆好戏,结局自当是这番美景,然而现实与戏说之间往往有不小的差距。

在不管不顾抛下家族荣光、与出身卑微的木匠携手私奔之后,周家小姐很快发现,这普通人的日子并不好过。

光是有情也不能让人饮水饱,她与木匠所能支配的财物早在婚礼之前便都用在了疏通打点上,中途还被人讹了几次,所剩无几。逃婚之后,又因为担心事情败露,两人还得一路上遮掩身份,居无定所,住床铺发霉的客栈,吃粗鄙无味的饮食。

身边没有人伺候着,就连衣衫也要自己亲手洗,大冬天的,娇贵小姐的纤纤十指泡在冷水里,生生冻出了冻疮,痛得钻心。

这样的苦头是周家小姐从未预料到的。

她看过的戏班剧目没有一次演过,偷看的话本册子里亦不曾提过。

这样的苦日子没熬多久,她便委屈了后悔了,认定自己受了骗上了当,被那空有一身好皮囊的落魄木匠花言巧语拐骗了去,如今幡然醒悟,想要潜回她本该嫁来的谢府,换掉我这个冒名顶替者,继续当她的大少奶奶,过那玉食锦衣的娇惯日子。

所以今夜见了我,她不慌不怕,反倒是有股松了口气的的意思。

“正好,省得我再去费心找你了,这就换回来吧,那破落男人我不要了,你爱要就尽管拿去。”

看来,流落在外的苦日子只把她表面那层娇俏给磨没了,大小姐心底的倨傲却半点儿也没有折损,此时与我说话的语气,同她当初吩咐丫鬟做事并无不同。

那么的天经地义,那么的理所当然。

这不奇怪,她从小到大是尊贵日子过惯了的,哪怕是随手不要的东西也有无数人争着抢,吃剩的菜肴有下人接着吃,穿腻的衣衫有奴仆接着穿。

那她不想再爱的男人,自然也该是有人感恩戴德地接着爱。

我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周家小姐。

她已经仗着被偏爱抢过一次我的位置,事到如今,还想再抢一次,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我提醒她:“你可是发过誓,答应要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周家小姐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不屑嗤道:“哼,那是你答应的吧,我可没答应过。”

随即她又补了一句:“既然是你答应了他,那便该找他去啊,何必赖在谢府不走呢?你这样出尔反尔,倒是真教人看不上了,而且你莫要忘了,谢家大少爷的妻子本该是我,不该是你!”

一番话听得我哭笑不得。

长久以来,我都相信自己只是周家小姐的影子,所有长处不过是模仿她罢了,作为没有心的拙劣仿品,天生比不过本尊,低她一头也是应该。

现在看来,除了脸长得差不多,其他方面我和她其实没什么相似。

若较真论起来,我并不差她或欠她什么,她又不是我主子,没资格在我面前发号施令。

眼下我也懒得与她置气,平静道:“与公子拜堂成亲的是我,我才是他认定的妻子,这事儿谁都更改不了,你也不行。”

周家小姐面色一滞,这种状况显然是超出她的预料,没什么准备。见我不肯依从,她的言辞不似先前笃定,隐约透出着急与恐吓的意味:“你不过是个假木偶,这秘密一旦泄露出去,谢府上下没人能容得下你,到时候我看你还怎么得意!”

我差点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公子连自己的心都交给我了,这个可笑的女人,哪儿来的底气吓唬我?

就凭她知道我是个木偶人?那也要看她敢不敢讲出来。

只要她还想隐瞒当初逃婚私奔一事,神不知鬼不觉地取代我,断然不敢露面与我当众对质,被人发现有两位周家小姐同时存在。

就算她有办法证明自己才是真正的周家小姐,那紧接着就该有人会问,你当初为什么没有出现在婚礼上?这段时间你去了哪里?跟谁在一起?

这些谎,她又该怎么圆呢?

“别忘了,你也是这个骗局的主谋之一。”我冷笑着转身,不想再搭理这个自以为是的蠢女人。“这些消息若是传出去了,你这大少奶奶照样当不成。”

周家小姐哭了起来。

此时她已没有了先前的盛气凌人,而是换做了可怜与凄然,眼见我要离开,便冲过来扯住我的衣袖,哀求我与她换回去,还说这也是木匠的要求。

我停住脚步:“嗯?”

“他说过你向来温顺懂事,一定会乖乖听他的话。”周家小姐哭得梨花带雨,满脸泪痕。“他也很希望我能把你换回去,真的。”

我皱着眉头看她:“怎么?难不成他还喜欢我吗?还是说他终于发现……我比你好了?”

“不,不是。”周家小姐这时候居然又习惯性地傲气起来了,全然不知自己正在求人,最是该放低姿态的时候。“可他身边没了我,有你总比空着强吧。”

我克制地对她保持沉默。

然后便再也不想多看她一眼,转身快步离开。

这种漠视激怒了周家小姐,她一改方才楚楚可怜的娇弱模样,死死拽着我的胳膊不让我走。怨怼几乎要从她眼中满溢出来,特别是当她看清我手上那对玉镯子之后,愤怒的目光恨不得能从我身上剜出个洞来。

“贱人,你竟然还戴着我陪嫁的镯子!那是母亲过世前留给我的,你把镯子还我!”

她不管不顾地扑过来揪我的镯子,全然没了大小姐的优雅风度,我怕动静闹得太大引来别人,也不敢闹得太过,只能抬起手臂小心阻挡,一时之间挣脱不得,只能与她难看地撕扯起来。

却不想抢镯子不过是她的虚晃一枪。

这个女人真正的目的,是想趁我不备,猛然伸手绕到我身后,按下我左耳后侧的小小机关。

这是当初主人在造出我时所设置的、能强行锁住全身关节的操控机关。

也是我身上,最隐秘、最致命的弱点。

机关一按,我立马僵在原地,停止了一切动作,嘴巴闭得紧紧的,连眼珠也不转动了。

而周家小姐则恢复了先前的神气,从我手上剥下镯子,施施然戴回自己手上:“我原本不打算这么费功夫,只想着趁今夜大家都睡了,与你悄悄换过来就好,没想到你却如此不知好歹……哎,也怪我,从小到大过得太顺,不知道外面人心险恶。”

我愤然地瞪着她,她晃了晃手腕上的镯子,捂嘴轻笑。

“啊,不对,我说错了,你不是人,也没有心的。我本来以为你是块无知无觉的死木头,没想到你还挺有自己主意的啊。可惜,死木头终究只是块死木头,怎么能和活人斗?”

她真的很得意,一直捂嘴笑个不停,同时还不忘说些畅想往后快活日子的话来刺激我。

“我听外面传言说,这谢家大少爷对妻子最是专情体贴,不是我以为的书呆子或是薄情郎,看你这么舍不得换的样子,想必这些传言是真的了。其实我该谢谢你,谢你替我试出一位好夫君,不过从今以后他归我了,不该你的,就不会是你的。”

最后这句话如同绞杀巨木的毒藤一般将我死死绞紧,锢得我浑身剧痛,几近窒息。

在绝望与愤怒的驱使之下,我竭尽全力,一字一顿地艰难开口道:“公子……他,他,不爱……你,他……早已……已……爱,爱上……我了。”

周家小姐竟然一点儿也不生气。

她只是满不在乎地瞟了我一眼,用寻常语气道:“可这世上只有我不要扔给别人的东西,我不想给的,就算扔了毁了,别人也不能抢的。”

说完,她从我先前摆设的法阵中找出引火的工具,又就近寻了些干柴往我脚下堆。

这个女人,竟然想一把火烧了我!

在点燃的火光之间,我看见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依然在笑,一如我当初见她第一面时那般娇俏可人。

唯有火光摇曳之际,会多出些可怖的阴影。

“你这个连心都没有的怪物,哪有资格来替代我,呵呵,没有谁会真正爱你这个冒牌货。”

烈焰迅速升了起来,灼灼火光映着她的脸,清晰又扭曲,明艳而凄厉。

因为我一步跨出火堆,木雕的手指瞬间拉长,深深插进了她的胸膛,攫住了那颗鲜活的、跃动的心。

失了心的女子仰倒在火堆旁,再笑不出来。

现在换我露出与她先前一模一样的笑,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以前之所以会被他做的机关锁住,不是因为他可以,而是因为我愿意。”

早在当初公子向我表明心迹之时,那些困住我的枷锁机关,就已经彻底断开没用了。

换句话说,如今谁也困不住我。

周家小姐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除了满口血沫,别的什么都吐不出来。此时她被开了个大洞的胸口已被无尽的鲜血浸没,只残留着最后一口气,让她能惊恐而绝望地看着我站起来,手里捧着她的心,还是血淋淋、热腾腾的。

我很高兴地偏头向她说:“你刚才不还笑我没有心么?你看,这不就有了嘛。”

冷情绝爱的周家小姐没有资格拥有这颗心,有它也是浪费,该把这颗心放进我空空荡荡的胸膛里,用最干净最纯粹的爱意盛满它,它才不会觉得委屈。

而我,从此也能心安理得像专情的凡人女子那般,长长久久守在公子身边,与他白头到老,不离不弃。

我终于有一颗心能交予公子了。

这件天大的喜事令我再忍不住,痛痛快快笑出声来。

可惜周家小姐听不到了,她死不瞑目地躺在那儿,目光彻底失去了神采,整个人成了真正的死物,再活不了了。

我才不管呢,就要继续笑,一直笑了很久很久,久到一旁的火堆都燃成了灰烬,熄灭了去。

然后天上乌云集聚,遮蔽了满月,我的笑声戛然而止。

有人在身后唤了我的名字。

准确的说,是死去的周家小姐的名字。

而叫这个名字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我最爱的谢家公子。

遮蔽满月的乌云蓦地裂了个缝儿,又有惨白的月光映在公子脸上。

他习惯了夜里有我身上的檀香味道伴着入眠,半夜醒来,见我没有睡在身侧,便起身寻我。

寻了许久没有寻到,最后还是听到这边的动静才过来看看。

此时一盏灯笼正摔在他脚边,自顾自地燃了,公子也顾不上管,先是惊愕地盯着我拉长的手指与捧着的心脏,再是周围诡异的法阵,最后是法阵中央那个倒地死去的女子。

他的面色瞬间变得比月色更加惨白。

我朝他走去:“公子,不用担心,我这就……”

“你别过来!”公子大喝一声,抬眼看我时,声音都在颤抖,目光悲痛而愤怒,“你……你这个妖怪,你杀了我妻子!”

我停住脚步:“公子,你误会了,死的不是你妻子,我才是你妻子。”

“不,不是,妖孽,你休想骗我!”他绕开我,一把扑到那死去女子的身旁,将尸身紧紧抱在怀里,一声声唤她的名字,实在是过分亲昵。

这让我有些气恼。

但转念一想,或许是我眼下这幅模样不同寻常,周围黑灯瞎火的,周家小姐又长着和我同样的脸,那公子认错了也不怪他。

于是我不再气恼,将染血的手指收回凡人模样,然后柔声告诉他,公子,这段时间伴你身侧的妻子真的一直是我,死去的是早在婚礼之前便已逃婚私奔的周家小姐,而我的真身是替代新娘的紫檀木雕。

但是公子,请你莫要害怕,我虽是妖,却不会害你。

我只想……爱你。

说完,幽幽夜风拂过我与公子之间,一阵混着淡淡血腥气味的檀香朝他袭去,是温柔的爱抚,是哀怨的倾诉。

我相信公子一定认得出这股味道。

在我与他相见的第一晚,他就因为这股味道认定了我,不可能将我与别人弄混的。

公子闻着那檀香味道,神色先是迷茫,随后,却是迟疑,是惊异。

他依然执拗地摇着头:“不,你不是我的妻子,你是妖怪!杀了我妻子的妖怪!”

多奇怪啊,明明他最爱的妻子就站在面前,他却依然抱着不相干的女子尸身不肯撒手,坚称我是害死他妻子的妖怪。

为什么他要这样自欺欺人呢?

哦,对了,我后知后觉地想到,凡人总是害怕妖怪,更别说是一个当着凡人面杀人掏心的妖怪,他们向来是怕得不行,绝对容不下的。

但我的公子不会如此。

他人那么好,那么宽和豁达,只要我能给他解释清楚,他一定能够谅解的。

“公子,我以前说过自己与寻常女子不同,有些东西注定给不了你,可你说世间没有谁能完美无瑕、毫无缺憾,你不会介意,只要与我好好相守,便已足够。”

公子徒劳地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我以前最大的缺憾便是没有一颗心能给你,但现在不一样了,我有心了。”我捧着那颗仍在跃动的心,一步一步朝他走近,“公子,你看,你看呀,我终于有心能给你了。”

我伸出手,将那颗火热的心奉上。

这动作似曾相识,稍作回想我便忆起来,当我还是棵扎根泥土的紫檀树时,正是用这样的姿态立了一千年,等了一千年。

原来,这才是那棵紫檀木长成那般姿态的含义,既不是为了邀请,也不是挽留,只是为了向自己认定的爱人毫无保留地奉上一颗真心。

毕生所求,仅此而已,再无其他。

公子这次没有再躲,只定定地看着我。

许久之后,他别开目光,声线沉重,似有哽咽:“可你……你是妖啊。”

望着公子从未有过的落寞神色,我忽然明白,他反复说是我这个妖怪杀死了他的妻子,或许并不是指我杀死了周家小姐。

而是我的妖怪身份,让他一直以来所深爱的,身为凡人的妻子消失了,彻底不存于世。

他不能承认,他不敢承认。

或许是因为他预感到了,人妖殊途,这个谎言一旦被戳破,自己的满腔爱意,从此就将失了归处。

巨大的惊慌顿时攫住了我,但我不敢深想,仍然竭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语气几乎算是恳求了:“公子,那我的心,你还要吗?”

我从来不奢求什么荣华富贵,也不指望世人待我能有几分公平。

只要公子你愿意接过我的心,就足够了。

我不是没有心的怪物,更不是什么冒牌货,周家小姐的诅咒没有用,她那样愚蠢刻薄的人,说的话怎么可能公道呢?

即使我只是个木偶,仍然会有人愿意真心爱我的,是不是啊,公子?

公子没有接我给他的心。

恰恰相反,望着那颗鲜血淋漓的心,他终于再忍不住,偏过身去,捂着嘴发出了干呕的声音。

多可笑啊,那个曾经说过要将心交给我保管的男人,如今心却离我越来越远了。

而我只能绝望地望着这一切发生。

夜色之下,满庭的檀香味渐渐隐去,愈发浓烈的血腥气压了上来。我收回想要送给公子的那颗心,将它塞进自己胸口,再蹲下身来,与公子平视:“公子,你还记得自己以前对我说过什么吗?”

你说过,娘子,我把自己的心交予你保管,你可要待它好一点。

事到如今,你怎么可以反悔想把它收回去呢?

曾经有个男人这么做过,这让我总是很害怕,害怕同样的事情会发生第二次。

不,我绝不能容忍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当我还是颗紫檀树时,便听那位一头撞死在树上的新娘说过,凡人的心最为宝贵,一生只给一个人。

公子的心,早已经给了我。

再不能给别人。

哎呀。我自嘲地笑了起来。原来我终究还是沾染了周家小姐的坏毛病,她说过,自己不想给的东西,就算扔了毁了,别人也不能抢。

那跟她用同一颗心的我,做的决断,也没什么不一样的。

所以当公子最后一次试图退后避开我时,我不再迟疑,伸出锋利手指插进了他的胸膛,把那颗他允诺我的心紧紧抓牢。

感觉是那么温暖,那么热烈,几乎要灼伤我的手掌。

我抬眼望向挚爱的公子:“公子,原来伸手给心和伸手要心的动作……也是差不多的。”

一抹难以形容的悲凉从公子眼中闪过,他什么也没有再说,身体迅速软倒,瘫在地上失了生气,而我平静地望着他,感受那颗新放入的心在我胸膛中痛苦挣扎,发出它同时被注入无尽爱与恨意的悲怆呐喊。

曾经,有棵紫檀树扎根于泥土,吮吸着雨露,浸染着鲜血。

如今,暗红色的汁液从我眼眶中涌出,那么像泪,也像血。

风中的紫檀香味彻底消失了,从今以后,再不会有别的人遇到它,识得它了。

而我所做的,是将公子的心掏出来,小心翼翼捧在手心。

这是世间我最喜欢的一颗心啊,装满了公子对我的爱,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手的。

公子,我答应过你,会好好待它的,这是我对你立下的誓言。

我绝不反悔。

我独自离开了谢府。

别的什么也没有带,只带着两颗心,一颗我用来爱公子的心,一颗公子用来爱我的心。

这样的行李已然沉重又富足,我也没有别的什么念想,就这样漫无目的在世间流浪,见识痴男怨女的情情爱爱,有的情深,有的缘浅,形形色色的悲欢离合,件件都是茶馆说书先生用来招揽听众的好材料。

有一次我还听说书先生提起,谢府的公子和周府的小姐本是一对人人称赞的璧人,前几年却不幸染了急症,双双身故,实属悲惨。而两人生前恩爱,身后亦要相守,合葬在一处,也算是黄泉路上有个伴儿。

这故事又惹得一干听众唏嘘不已,却不知那合葬的只不过是两具没有心的空壳子,无知无觉,无情无爱,何来相伴一说?

市井传说总是不靠谱的,无须太过较真,我不以为意地笑了笑,付了茶钱,起身离开。

然后就在茶馆外面遇到一个人。

正是那个曾经创造了我,又狠心欺骗我、抛下我的木匠。

不同于我的外貌毫无变化,这几年的漂泊令木匠沧桑不少,整个人都显出颓唐的疲态,原本的俊朗灵气折损许多。

但在认出我时,他那黯然的目光仍是亮了一瞬。

木匠热情邀我去自己的住处相谈,毫无保留地向我倾诉这些年他所承受的种种波折与苦难。

那些经历无趣乏味的很,听得我简直想要打哈欠,环顾屋内那些木雕的物件,感觉也较过往逊色了不少,教人提不起注意的兴趣。

不过我还是有从木匠的讲述中留意到,因为谢府周府为了自家的名声考虑,都没有对外宣扬那起惨案的真相,木匠只知道周家小姐与谢家公子都染了急症而死,却不知道真正的凶手其实是我。

事实上,他还误会我是在与周家小姐交换身份之后才逃出来的,看我的神色有几分怜惜,更有几分惊喜。

他说,自己这几年其实一直还想回去寻我。

而我对此笑而不语。

我没有问他当初为什么要诓骗我替周家小姐出嫁,过去又是怎么向周家小姐提起的我,更没有问他,为什么会把我身上最致命的弱点也告诉周家小姐,一点儿生的余地也不给我留。

这些琐碎都早就过去,不重要了,此时此刻,我只是在自顾自地琢磨,周家小姐早就离开了他,还凄惨地死在了远方。

依着他当年与她的情意绵绵与山盟海誓,我本以为他该会孤零零地殉情而死。

结果却是没有,他还活得好好的。

唉。我看着木匠试探性地握住我的手,并开始构想我回到他身边后的幸福日子,忍不住偷偷叹了口气。

我当初究竟是爱上这男人什么了?真搞不懂啊。

木匠见我没有推开他的手,误以为我允诺了他留下来的请求,表现更是激动,又开始赌咒发誓说十分后悔当初抛下了我,此生有我足矣,往后绝不负我云云。

“可你为什么会爱我呢,主人?”我用上当年全心全意敬他爱他的语气,故作天真地发问。“我只是个木偶人,和你不相配啊。”

木匠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他抱紧了我,说没关系,哪怕我只是个木偶人,和那周家小姐也没什么不一样。

“我的身边没了她,有你,也是很好的。”

这话倒是勾起了我的回忆,周家小姐也说过差不多的话,说木匠身边要是没了她,有我总比空着强。

原来,那个女人虽然刻薄愚蠢,却并没有全然撒谎。

至少这句话,还是真的。

这回忆的口子一开就有点儿收不住。

在木匠抱着我的短短一瞬,我又回想起许多事情,包括最早的时候,我其实答应过木匠,要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此再也不分离。

这是我与木匠共同订立的誓言,他习惯于背信弃义,立下的誓言从头到尾没有一句成真的,我可不想自己也和他一样。

但让人为难的是,我的所有爱恨都早已给了谢家公子,那还怎么遵循当初与木匠的誓言呢?即便他这幅表面皮囊看着还算凑合,内里那颗心却是让我非常嫌弃,完全不想要了。

说得更不客气一点,或许正是因为存了那颗凡俗的心,连累得他的好皮囊也没了光泽,衰败褪色得很快,真是比我这尊木偶还不如呢。

所幸我很快想到了两全其美的法子。

就是在木匠一脸不可置信的注视下,伸手掏出他的心,厌恶地捏碎成齑粉。

这颗心一点儿也不值得我爱,我所爱的,永远只会是公子的心。

正好我要同时用灵气滋养两颗心还是有点吃力,公子那颗心我带在身边时一直有些萎靡,如今索性拿木匠失了心的空壳子做个容器,将公子的心放进去供养。

凡人的躯壳与凡人的心总归是最相配的,再加上紫檀的灵气,对滋养公子的心最有裨益。

这样我也算是彻底践行了自己的诺言,好好保管公子的心,不让它再受一点儿委屈。

我们一生一世一双人,从此再也不分离。

我牵着自己所爱之人的手,又走进坊间一间茶馆听书。

旁边有位母亲带着自己年幼的儿子也来听书,小童说话没什么顾忌,指着我身边的男人大声发问:“娘亲,那个叔叔的动作怎么那么古怪啊?就好像之前你给我讲过的妖怪故事里的僵尸啊!”

女人赶忙捂住了自家儿子的嘴,朝我连连道歉,而我毫不在意地朝她笑笑,领着男人入了座。

他虽然动作僵硬,却很顺从,我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绝对不会反抗,不会顶嘴。

连目光都是木然无神,就像是个活死人。

哈哈,不对,不是像,他本来就是个活死人。

死去之人的身体虽然不再腐败,肌肉却是冰冷僵硬,关节也是磕磕绊绊,被我以灵力聚成透明的丝线来驱使,一举一动看着居然很像个提线木偶了。

倒是跟我这块死木头很相配。

嗯,我承认,早在紫檀树被砍下来的那一天,我其实就已经死了,不再活着。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与他都是用死去的身躯盛放着鲜活的心,那满腔的爱恨永不泯灭,对我而言,这就是幸福,就是圆满,不必再强求更多。

思及此,我扣紧了男人的手,微笑着朝他靠拢,在他耳边轻语。

“夫君,我永远都是你的新娘子。”

碎碎念:关于这个故事,我就说一句,女主角她是妖,不是人,中途或许她已经和凡人很相似了,但最后她也还是妖,不是人。

算命的说我命中缺点真金白银(立志把沙雕文学贯彻到底)

[已完结,入股不亏,沙雕甜文]

我老公出车祸了。

准确来说,是我前夫出车祸了。

五分钟前我们刚在民政局签完字拿了离婚本本,五分钟后,他上了他的劳斯莱斯,我上了我的起步价十五块钱的摩托车。

真是纳闷,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摩的大叔蹲在民政局门口拉单。

我戴上大哥给的绿色头盔的时候,总觉得劳斯莱斯里坐着的那个人看了我一眼,我半眯着眼睛看过去,他果然拉下了车窗意味深长的看着头顶绿色的我。

我头顶本来就绿。

结婚三年,他白月光一回来,我就觉得我脑袋上瞬间长出了青青草原。

罢了罢了,做一个草原霸主也不是不可以。

就在我打算收回视线的时候,那辆劳斯莱斯驶出了民政局门口的停车位,紧接着到了路口,再接着,我就见证了霸总前夫被一辆拖拉机撞飞。

看到拖拉机撞上劳斯莱斯的那一刻,我的职业素养让我第一反应马上掏出手机去拍照,摩的大哥为了配合我,居然还把车开了过去让我近距离拍照!

真是贴心啊!

劳斯莱斯发生了侧翻,司机小王一点事情都没有,居然从车顶爬了出来,紧接着他就去开门把我的前夫乔奕燃给拖了出来,他的额角都是血,人已经完全陷入了昏迷。

我拿着手机就是几张特写。

“真是可惜了这一张脸了。”我一边叹气一边把照片发给了日报主编。

「陆小菲:主编,第一手爆火新闻,鑫财集团总裁乔奕燃被拖拉机撞飞!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主编发来消息。

「胡主编:……」

「胡主编:你老公车祸你就这么开心?」

「陆小菲:现在是前夫了,终于不用忍受他的洁癖自恋和暴脾气了!」

「陆小菲:毕竟是前夫,救护车我还是会帮忙喊的。」

于是我发完消息又马上去拨通了120。

叫完救护车我就喊摩的大哥回家,他恋恋不舍的还看了一眼案发现场。

毕竟被拖拉机撞飞也是头一次见。

回到我临时租的小蜗居,立马就飞奔进了被窝的怀抱,这还没感受到温暖呢,闺蜜徐愿的电话就打来了。

我按下接通,翻身看着那泛黄的天花板。

“陆小菲,你的霸总替身出车祸了。”

她很淡定,我也很淡定。

他不过是我一个竹马的替身,我并不是很难过。

其实还是有一点难过的,毕竟结婚三年,从大学毕业就领了结婚证的。

“我亲眼看见了,我还打算今天通宵给他写一篇文章报道呢。”

徐愿在电话那头一惊一乍,“你可别写,我打电话来就是告诉你,网上把你骂惨了。”

我皱眉马上坐了起来,“什么意思?”

然后我立马就翻开了各大社交软件。

这才意识到。

「鑫财集团总裁乔奕燃车祸,竟是她一手导致!」

点开下面的高清图片。

那不就是戴着绿色头盔幸灾乐祸的我吗?

底下网友评论。

「爱吃白菜:拖拉机撞劳斯莱斯,精彩绝伦,乔总的老婆也太会玩了吧?」

「吃瓜吃到yue:什么老婆,她小三上位好不好,要不是她逼着乔总结婚,人家早和林家千金订婚了。」

我有个同一天出生的青梅竹马。

他叫邵哲

邵哲长得帅,成绩好,喜欢他的人排到了法国,虽然他对我很好很温柔,但是那种感情叫兄妹情。

十分有自知之明的我选择把暗恋进行到底,而他也在大三那年出国留学去了。

我因此堕落,夜夜笙歌,乔奕燃就是我从酒吧逮回来的。

他把我当白月光的替身,我把他当意难平的低配。

答应和他结婚除了他和邵哲长的有点像以外,他活儿还不错,很舒服,我很喜欢。

大学毕业,不顾家人反对,我就嫁给了乔奕燃。

还闹的网上沸沸扬扬。

乔奕燃是鑫财集团的总裁,霸总都是忙碌的,他一个月至少有二十天不在家,但是每个月都会给我巨款生活费。

这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尽管他洁癖自恋还自大,看在活好钱多的份上,我忍了。

但万万没想到,他那个跟人私奔的白月光回来了?

“你抢了我的位置三年,是时候该还给我了。”

这是乔奕燃的白月光林知忆,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还你就还你,谁稀罕,于是我第二天就拉着霸总乔奕燃去了民政局离婚。

谁成想,刚离婚他就被拖拉机撞了?

关键是网上居然说这是我做的?

简直不可理喻。

我一晚上没睡好,手机电脑平板,全拿出来开了十个小号回骂。

一直大战到天亮。

天刚亮,我仅剩百分之三电量的手机就响了,我打开一看,是乔奕燃的特助。

不情不愿的接通。

“夫人,总裁醒了,要见您。”

我翻白眼,“怎么,他也以为是我干的?”

特助沉默了片刻,“总裁说,新婚第一天,你应该陪着他。”

然后我的手机就没电关机了。

他可能以为我是在逃避吧。

最后我还是去了医院,毕竟是睡了三年的男人,拿了不少生活费,他车祸总得去看看。

但我不想给他花钱,于是我从路边摘了一朵野花送给他。

他脑袋包扎了一圈又一圈的纱布,穿着病号服,与平日里看起来差别很大,甚至有点滑稽。

他眉头紧锁,盯着我手里的白色菊花。

半天才开口,“陆小菲,你是在咒我吗?”

语气有点生气,我立马缩回了手。

“殡仪馆门前摘的,只有这种。”

我看见乔奕燃的嘴角在跳舞,很精彩。

“既然你不要,那我就走了。”

说完我就打算离开,却被乔奕燃猛的抓住了手腕,他一把将我拉进怀里,以一种及其暧昧的姿势。

我看着乔奕燃的脸。

不得不承认的是,他长的真的很帅,虽然比不过我的竹马,但那一双深邃的眼睛,足够勾的我神魂颠倒。

“丈夫出了车祸躺在病床上,你不应该贴身照顾吗?还想去哪儿?”

我:???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隔着纱布我都确定他没发烧。

“乔奕燃,你说什么胡话呢?我们已经离婚了。”

只见他不满皱眉,“我们昨天才结婚,怎么可能就离婚了?陆小菲,你扯谎也带点脑子好不好?”

我翻了个白眼,“有病。”

我前夫失忆了。

医生说是撞到了脑袋,脑震荡,让他忘记了一些事情。

可他偏偏忘记了这三年发生的所有,一切从我们结婚开始。

医生说忘记的要么是痛苦回忆,要么是美好回忆。

肯定不是后者。

“夫人,总裁失忆了。”

乔奕燃的特助一脸为难的看着我,我有种不好的直觉。

“我想请你留下来,配合总裁治疗,直到他恢复。”

我:???

“这活儿林知忆肯定爱干,找她去,她才是你们的未来夫人。”

我好不容易离婚,我才不要再回去伺候这个祖宗。

特助颤巍巍伸出三根手指头。

我不以为然,“切,三千万就想收买我。”

“什么时候开始治疗?”

我看见特助表情裂开了,没给他反悔的机会,我立马就开了门冲进了病房,开始了我的护工生涯。

门刚打开,我就看见乔奕燃扶着下床,我立马冲上去。

“亲爱的,你想去哪儿?”

乔奕燃一脸嫌弃的看着我。

“上厕所。”

“我帮你。”

我二话不说就带着他冲进了厕所,亲手帮他扶住那东西。

乔奕燃憋红了脸。

“亲爱的,你倒是放水啊。”

我纳闷的看他。

只见他脸黑的如木炭,缓缓吐出一个字。

林知忆来了。

她捧着一大束玫瑰花站在超级VIP病房门口,打扮的花枝招展,眼线翘的可以钓鱼了。

相比之下,穿着八字拖碎花围裙,顶着大油头,拿着拖把的我像是不知名小丑。

她看见我就冷哼了一声,作势要进去。

我翻了个白眼,乔奕燃是瞎了眼了把我和这花孔雀比较,让我做她的替身。

林知忆前脚刚进去,后脚我就听到了乔奕燃的怒声。

“陆小菲!”

哦,他玫瑰花过敏。

因为当年被一个油腻男用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花追求过,有阴影,而我还亲眼见证了。

“叫魂啊!”

我扛起拖把就跑了回去,一个神龙摆尾刹住车,却不想拖把上的水直直甩了出去,溅了林知忆一脸。

林知忆的表情很精彩,五颜六色,变化无常,她瞪着我,脸上全是恶水,臭的她狠狠一跺脚。

然后鞋跟跺断了,她重心不稳,猛的就一头扎进了乔奕燃的怀里。

乔奕燃几乎是从床上飞起来的,哦不,是跳起来的。

我顺势拉过椅子坐下,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乔奕燃光着脚踩在地上,眼神幽怨的看着我。

“要来点儿?”

我默默的伸出手去,不就是瓜子嘛,分你一半就分你一半。

乔奕燃黑着脸没说话。

我叹了口气,把瓜子踹回口袋,然后起身朝林知忆走了去,一把将她拖进了厕所洗脸,顺带还把被子枕头全换成了崭新的。

可乔奕燃还是黑着脸不说话。

嘿,我这个暴脾气。

为了三千万,我矫揉造作的捏着嗓子喊了一声。

“老公,干净了,上来吧,可劲造,脏了我给你换!不要因为我是一朵娇花就怜惜我。”

乔奕燃眉毛飞舞,表情精彩,而林知忆站在厕所门口顶着素颜,一脸你有病的模样盯着我。

“陆小菲,你不是说你们已经离……”

在她说出下一个字的时候我飞奔而去,捂住了她的嘴。

“你不是跟你的初恋私奔了吗?回来干嘛啊,打扰我们夫妻的甜蜜生活。”我一边和蔼笑着一边费力将她拖出了病房。

回来的时候,乔奕燃还是光着脚站在原地,看见我,他抬了抬脚。

我翻着白眼去给他把鞋拿了过来,“自己穿。”

霸总多半不能自理。

为了配合乔奕燃的失忆,乔家算是下了大手笔,连夜把抛弃了林知忆的渣男初恋从非洲逮了回来,把两个人塞上飞机就去了马尔代夫谈恋爱,还带上了渣男现女友。

为此我幸灾乐祸,拍手叫好。

等出院回到乔家去,我才反应过来,最惨的应该是我!

“欢迎少爷,少夫人回家!”

两排足足二十个佣人站在门口,齐声高喊,90°鞠躬礼表示欢迎。

对此我早习以为常,淡定的搀着乔奕燃走了进去,紧接着,乔奕燃的父母就立马热情的走上前来。

我看见乔奕燃笑着摊开手打算迎接父母爱的拥抱。

结果人家转身就抱住了我,二人合力,勒的我脸通红。

“小菲啊,让你受苦了,刚结婚阿燃就被拖拉机撞了,还让你陪着照顾了这么多天,辛苦了。”母亲一脸慈祥。

我抽了抽嘴角,以前怎么没发现,阿姨演技这么好?

“是啊,网上还说是你干的,怎么能骂我儿媳呢?你放心,爸爸全都给你摆平了,不会有人在乱说话的。”乔奕燃的父亲笑呵呵的看着我。

平时他是整个家里最高冷严肃的,这个假笑未免太刻意了,演戏也不是这样演的啊喂。

我凑到二人耳边,小声问道,“二位,工钱怎么算?”

“定金一百万,事成付尾款。”

“成交!”

我立马答应,然后就主动担起了帮乔奕燃搬行李的活儿,带着他一路狂奔楼上主卧。

“陆小菲,你这是第一次来我家吧?”

乔奕燃看着我轻车熟路的模样,不禁怀疑起来。

我尬笑,没说话。

“果然,你早就暗恋上了我,不然不能打探的这么清楚,连我家都这么熟悉。”

乔奕燃傲娇的抬了抬下巴。

我狐疑看他,“自恋在医学上是一种心理疾病。”

说完我就打开了房门。

鲜红刺眼的大婚房!

当天晚上,我躺在全是红色的婚床上,横竖睡不着,总能在身子底下抓出一把桂圆红枣。

这戏做的未免也太真实了吧?

家里的日历时间都换成了三年前就算了,这个婚房布置的还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我纳闷的从后背底下掏出一颗红枣,放进嘴里就嚼了起来。

正打算吐籽的时候,旁边传来动静,乔奕燃翻了个身,一把就将我抱住,直接把我拉进来他的怀里。

“咳咳!”

我差点一口吞了红枣核。

乔奕燃这个杀千刀的,谋杀前妻?

“你身上好香。”

他可能在说梦话,语气太暧昧太温柔了!

“你才香,你蚊香。”

我试图从他怀里挣扎出来,虽然我拿了干活的钱,但是,我和他离婚了,那我就是一个独立的自助女性,我是需要洁身自好的,我不能跟我的金主爸爸发生任何暧昧举动。

但是很显然,挣扎并没有用,反而让这个男人更加的得寸进尺起来。

他一个利落翻身就把腿钳子住了我的腰身,将我整个人笼罩在他的怀里。

鼻尖挨着鼻尖,呼吸的热气全数喷洒在我的脸上,挠的心痒痒。

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我看见他那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深情。

我猜,他大概是通过我看到了林知忆吧。

那又有什么关系,我也把他当做邵哲好了。

于是我二话不说反压制了他,伸手挑起他的下巴亲了上去。

“男人,你这是在玩火!”

长夜漫漫,婚床颤抖,战斗永不停歇,我心力憔悴,再也不想提枪干仗。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腰酸腿软,脑壳晕。

而罪魁祸首光着身子躺在床上,一脸我不干净了的眼神看着我。

“陆小菲,你现在得到我了,满意了吧?”

我差点想把昨晚吃的隔夜夜宵给吐出来。

“不是吧,这才多久你就怀上了?”

乔奕燃猛的坐了起来,一脸震惊的看着我,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马上要当爹的喜悦。

“你没事多去看看脑子吧。”

我斜他一眼,麻溜穿好衣服下床,腿软的差点摔倒。

而乔奕燃还在身后笑。

气的我直接抓上枕头就砸了过去,砸的他眼冒金星,鼻血直流。

坐在书房的沙发上,我一边看电视剧一边抬眼去看乔奕燃,看着他鼻子里塞着的带血纸条我就忍不住想笑。

都这样了,还要继续工作,真是霸总的典范啊!

乔奕燃明显感觉到了我在嘲笑他,他扫我一眼,淡淡开口。

“丧心病狂。”

我回了一句,“谢谢夸奖。”

我和乔奕燃的日常就是这样,没事拌拌嘴,然后他给我零花钱,我负责在家里貌美如花。

其实说离婚,我还是有点舍不得的,舍不得大别野,舍不得零花钱,还舍不得他那好的不行的活计。

但是我这人没啥优点,除了爱钱以外,我还不藕断丝连,哦不,现在已经连上了,甚至形影不离。

我默默看了一眼上厕所也要我贴身陪着的某个霸道总裁。

“这是你的荣幸。”

这份荣幸,我不要也罢!

我觉得家里的气氛很不对劲,明明是在配合乔奕燃演戏,但为什么一个个看我的眼神都格外古怪?

比如厨房的张婶,她总是会笑眯眯的给我端上一锅补汤。

“少夫人,该喝汤了。”

我纳闷的看着那一锅全是营养品的汤,“这不应该是给乔奕燃的吗?”

张婶笑着说道,“这是女人家喝的,少爷喝不了,夫人还经常喝呢。”

说着,我就看见乔奕燃他妈妈立马配合着出演,自己盛了一碗汤出来,喝了一口,然后夸赞。

“张婶手艺越来越不错了。”

我半信半疑,喝了汤。

不是很好喝,有点中药的苦味。

再比如后花园负责修剪花草的园丁。

我闲的无聊正想去帮个忙,见到我拿剪刀,吓得脸色大变。

“少夫人!使不得!”

再比如管家总是神神秘秘的从一楼杂物间出来,被我撞见后立马把门锁上,然后笑着跟我打招呼。

“少夫人早啊。”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会不会是你想多了?”

徐愿在电话那头听我说完,嘴角明显的抽抽了一下。

“不可能,我如此机智聪慧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想多了,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有诈!”

我深信不疑。

“我觉得,乔奕燃根本没失忆,他是装的。”

我小声靠近手机,一脸神秘。

徐愿被我逗乐了。

“那他这样做目的是什么?”

“贪图我的美色,舍不得我。”

我一本正经。

徐愿沉默了,然后她就挂掉了电话。

为了证实我的猜想,我有意无意就去乔奕燃面前晃荡。

“哎呀马上就要2022年了啊。”

乔奕燃努力工作不理我。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都25岁了,毕业三年了啊。”

乔奕燃在认真玩他的消消乐,不理我。

“我那个母胎单身24年才结婚的大学室友都生孩子了,孩子都两岁了,会打酱油了。”

我嘀嘀咕咕的捧着手机靠了过去,余光却见乔奕燃脸色微微一变。

哈!暴露了吧!

“你想要孩子?”

我:???

“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一阵天旋地转,乔奕燃就把我扛在了肩上,直接将我带进了卧室。

我生无可恋的瘫在床上,看着某个青天白日辛苦劳作的男人,深深叹了口气。

“乔奕燃,如果是个男孩,让他跟我姓吧,毕竟我家就我一个独苗,不跟我姓得绝后的。”

我看见他脸黑了黑,张嘴就咬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吃痛的哼了一声。

“你属狗的吧?”

猜想没被证实,还把自己搭了进去,我想,等这一份工作结束,我一定要勒索,呸,不对,是索求睡觉服务的费用。

看来旁敲侧击这种办法行不通,我马上就去翻了我的离婚证,直接光明正大的放在了他的书桌上。

乔奕燃一眼都没看。

我不甘心,拿起来直接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不会是瞎了吧?”

他终于不耐烦的抬手挥开。

“陆小菲,你是不是太闲了啊?”

我耸肩,“可不是,自从当了乔太太,我连报社的活都没得去了。”

我特意咬重了乔太太三个字。

乔奕燃颇有些无奈的看着我,然后掏出手机,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很快,我的手机响了。

“陆小菲到账,三十万元。”

这是我设置的特别收款音效,有没有很动听!

“老板阔气啊!”

我喜滋滋的看着余额多出来的三十万,打算离开不打扰他了,走到门口却猛的想起来我是进来做什么的,立马又倒回去,把离婚证摆在他面前,逼问道。

“这上面写的什么?”

乔奕燃一脸奇怪的看着我。

“这不是我们两个的结婚证吗?”

我:???

那么大的离字您没看见吗?

我疑惑的拿起来一看。

好家伙,上面写的居然是结婚证!

我拿来的时候明明是离婚证啊,我瞎了?

而且结婚证离婚的时候不是收回了吗?

我陷入了一阵自我怀疑中。

“你别想那么多,来,吃颗葡萄。”

徐愿摘了一颗葡萄送进我嘴里。

我嚼着,左想右想都不对劲。

哪哪都不对劲。

“徐愿,我还是觉得不对,乔奕燃绝对有问题。”

徐愿笑着又给我送了一颗葡萄,“哪儿有问题?肾不好,不能给你想要的性福?”

我瞥她一眼,一脸严肃。

“我要去一楼杂货间看看。”

徐愿愣了愣,“去哪儿干嘛?”

“直觉告诉我,哪儿有秘密。”

后天就元旦了,家里的佣人都会放假,而乔奕燃要和他父母去墓地给爷爷奶奶送花,这是一直以来的习惯,而我不会去,因为新媳妇去墓地不吉利。

行动成败,在此一举。

等到他们都离开了,家里只剩下我和徐愿。

“菲菲,要不还是别去吧?我上次看电影,说是杂物间闹鬼,不太干净。”

徐愿拉住我。

我努力撬开杂物间的门。

“那就更得进去了,万一是什么脏东西作祟呢?我小时候还有个梦想,就是向钟馗学习。”

“学习什么?”

“捉鬼。”

杂物间的门撬不开。

“既然打不开我们就算了吧。”

徐愿说着就要拉我离开,我狐疑看她。

“你怎么还松了一口气呢?”

“没有啊?你看错了,哈哈哈。”

她及其尴尬的笑了几声。

不服气的我直接从后院的器具里翻出来一个修剪草丛树枝的电锯。

“让开!”

我举着电锯就飞奔上去,徐愿吓得脸色大变,直接窜到了电视柜前。

她看着我勇猛的背影,大喊。

“陆小菲,你也太狠了吧?”

杂物间的门如愿以偿的打开了,但是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

因为那根本就不是杂物间。

而是一间婴儿房。

我一把拽住想要逃跑的徐愿,把她拖了进去。

“菲菲,你听我......”

“徐愿,乔奕燃他该不会在这里金屋藏娇了吧!”

我压根没听到徐愿说什么,满脑子就是,乔奕燃他金屋藏娇,还生了孩子!

徐愿沉默半响,把我的手从她伸手拿了下来,然后换上一脸悲伤沉重。

“姐妹,我知道你头绿,但没有想到会这么绿。”

她落在我肩膀上的手在颤抖,我知道,她不是为了我感到悲伤,而是她在笑!

“徐愿,你挺开心啊?”

我面无表情的盯着她。

她稍微控制了一下自己的表情管理。

我在婴儿房走了一圈,视线落在一个帅气的缩小版法拉利上,视力极好的我一眼就看见了上面有人用油性笔写了字。

蹲下一瞧。

特别眼熟。

那张牙舞爪的名字,不正是徐愿吗?

徐愿也看见了,立马跟我解释。

“这不是我祝你早生贵子送的礼物吗?”

我抬眼狐疑看她,“你啥时候送的,我怎么不记得?”

“就你结婚的时候送的啊,三年了,那么久了,你不记得太正常了。”

徐愿跟我打马虎眼,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二十多年的感情,终究是错付了。

我打开婴儿房的事情被发现了。

但是却没有人找我谈话,也没有人跟我解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他们闭口不谈,当做无事发生。

我下楼的时候还看见管家正带着门锁师傅来装门。

看见我,管家立马避开了眼神。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就好像有一件事情所有人都知道,却唯独瞒着我,在我这里成了一个秘密。

我想好了。

我要离开。

这个想法一从心里冒出来,我就在找时间开溜。

但乔奕燃时时刻刻盯着我,就好像他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一样,防止我逃跑。

很快,我就迎来了我的第一次逃跑计划的机会。

乔奕燃要去出席一个慈善晚会。

虽然我不明白,他们一边陪他装失忆一边又让他管理公司还参加晚宴的目的是什么,这样不就会暴露演戏的目的吗?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我穿上了徐愿给我的买的蕾丝吊带睡衣,超短的那种,将我的身材完美的呈现出来。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露出满意的笑容。

当年姐姐也是学校的校花榜NO2的人选,颜值和身材那是没话说的,想当年高中的时候还有不少男生追,每天早上去学校都能发现我桌洞里有各种好吃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天自己的肚子上出现了一些斑驳褶皱的痕迹,不过很淡。

我得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了。

想着,乔奕燃已经洗好澡从浴室出来了。

我闻声看去,被他露出的腹肌和人鱼线勾住了视线。

真是脱衣有料啊。

“收收你的口水。”

乔奕燃略带嫌弃的把手里的毛巾扔给我,我下意识擦了擦,却没有口水。

嫌弃我是吧,金屋藏娇是吧?

姐姐让你感受一下什么人间险恶!

我不是一个容易生气的人,但是就他这小小一个举动,我就气的不行,扑上去就和他扭打在了一起。

其实是他一直在让着我,凭借我的身高根本就不会是他的对手,他好像也看出来了。

于是主动蹲下身子来,让我打。

“只要不打脸,哪儿都行。”

我怎么觉得他这话莫名很宠溺呢?

我咽了咽口水,告诉自己,不能被美色诱惑。

于是我抬起手就在他脸上打了个巴掌。

清脆响亮。

他眼神变了变,有些凶。

我怂了,转身就跑,却被他一把捞了回来,抱起来,一把扔在了床上。

欺身压下来。

“陆小菲,穿成这样,是给我的看的吗?”

他上下扫视着我,抬手就要下一步动作,我立马阻止。

“明天晚上的慈善晚会,你缺女伴吗?”

我心脏在跳,跳的很凶。

他慢条斯理的把我的手拿开,淡淡说道。

“你觉得我缺女伴吗?”

“缺,你缺一个像我这样貌美如花,智勇双全的女伴!”

“噗嗤。”

他没忍住笑出声来,附身在我额头落下一吻,声音过分温柔,“明天带你去挑礼服。”

「以下为全文收录的专栏链接,28节《恃宠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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