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新加坡社会科学大学李国权：Web3.0的愿景不是成为另一个华尔街

FTX爆雷之后，全球Web3.0产业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合规化浪潮，新加坡的监管政策也日渐收紧。如今，新加坡对Web3.0产业的态度究竟发生了怎样的变化？这些变化又意味着什么？如何在合规化浪潮下，继续坚持Web3.0的核心精神？为了解答这些问题，新加坡社会科学大学（SUSS）教授，BlockAsset Ventures创始人李国权接受了蓝鲸财经的专访。

李国权强调，Web3.0的精神，本质上与监管的细化并不存在矛盾。政府需要新技术赋能，而新技术也需要通过政府实现真正的Mass Adoption，二者相辅相成，彼此平等，才能推动Web3.0更平衡地发展。

李国权还进一步指出，对于Web3.0来说，百分百追求合规是走入了误区。只有建立多元化的生态，摒弃投机心理，将Web3.0放在普惠金融、普惠教育等领域，才能够更好地为全人类服务。Web3.0的愿景不是成为另一个华尔街，而是改变华尔街。

蓝鲸财经：您能从学界的角度为我们分析一下新加坡去年到今年关于Web3.0的变化吗？

李国权：我认为，Web3.0领域的变化在朝着合规的方向迈进，这既有利也有弊。同时，一些资深的Web3.0从业者似乎开始排斥Web3.0最初的任务，即隐私保护。他们更加强调以用户流量和合规为导向，这是我观察到的一个明显趋势。从有利的角度来看，传统行业的从业者加入了Web3.0，他们在这个领域发挥着更重要的作用。然而，这也存在一些弊端。如果Web3.0的从业者忘记了其最初的使命，即隐私保护，将合规置于首要位置，而不是将技术用于维护个人隐私和人类尊严，我认为Web3.0的发展可能会走向中心化。

我认为非常重要的一点是，我们需要回溯到Web3.0的初衷，从中本聪的角度出发。事实上，Web3.0的发展可以追溯到2008年和2009年，当中本聪开始编写比特币的白皮书时。这个白皮书在很大程度上涉及政治经济领域，因为中本聪发布白皮书的时候正是宏观经济的关键时刻。它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替代的价值储存和支付方式，不依赖于传统金融体系。

此外，Web3.0强调隐私保护，尽管区块链账本是完全透明的，但每个节点实际上都是匿名的，这意味着不会让全世界人都知道个体拥有多少比特币。虽然这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匿名隐私保护机制，但它引发了人们对隐私保护的更多思考，我们意识到通过科技，一切都可以保持透明，但一切也都不可信任。因此，尽管信息透明，但在背后如果存在AI技术，你也不会知道身后的操作者是谁。

总的来说，Web3.0的发展路线更加明显地将其发展方向转向到一种，与2008年和2009年早期加密货币行业参与者不同的华尔街模式。我们从一个实体的华尔街和Web2.0的华尔街转向了更加精致的Web3.0华尔街，但其本质并没有改变，即追求市场垄断，成为我们社区的区块链，而不是所有区块链都属于我们的社区，这是一个关键的区别。

我们最初的愿望是改变华尔街，而不是成为另一个华尔街。我们希望通过加密科技来改变华尔街的思维，通过科技为他们提供力量，使他们能够意识到加密技术同样能够更好地为全人类提供服务。

我们应该强调，像Tornado Cash这类技术本质上是中立的，它的利弊取决于人类如何使用它。如果Tornado Cash被用于洗钱或支持恐怖主义，或者用于投机，那当然应该受到打击。但如果Tornado Cash能够为我们赋能，用来抵抗人工智能对市场的垄断，保护人类尊严，那我们应该全力支持这类技术。

然而，我注意到目前更多的声音都倾向于认为Tornado Cash有害。实际上，我们应该推动监管平等的讨论，只追求赚钱并害怕监管追捕的做法不仅不符合加密精神，也不利于这一领域的长期发展。

"Mass adoption"是一个梦想，但没有一个监管机构愿意让加密货币社区如此发展壮大。除非是一些较小的国家，它们没有其他生存选择，才可能拥抱Web3.0，与更大的国家展开博弈。

蓝鲸财经：关于Tornado Cash，您提到让它来赋能我们，帮助Web3.0实现更平衡的发展。您的能详细说一下这种构想的具体内涵吗？

李国权：我认为当前情况下，许多政府都是对Web3.0技术需求最大的群体。国家面临着许多问题需要解决，特别是在支付方面。这对小国家来说尤其重要，因为他们不希望其他大国的稳定币干扰他们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

如果大国的稳定币（如美元或人民币）在小国流行，小国自身的货币政策和财政政策就会失去效力。这对小国尤为有害。因此，很多国家迫切需要发行自己的稳定币，例如BRICS（巴西、俄罗斯、印度、中国等国家）中的一些国家已经着手进行了。每个国家都需要推进自己的稳定币项目，以满足各自的需求。

我认为现在Web3.0面临的主要问题是如何为政府提供赋能，解决全球贸易的瓶颈。我们需要使用区块链和加密技术，帮助政府完成贸易结算，使支付更高效，无论是银行还是其他拥有支付许可的公司都能够参与。这不仅有利于人民的金融需求，也有利于企业金融需求，促进普惠金融。

我认为Mass Adoption不一定是通过合规手段，而是通过与政府合作，赋能政府，解决政府面临的问题。我们应该帮助政府实施智能合同和稳定币等解决方案，而不是将整个区块链系统变成华尔街。在Web3.0中，每个区块链都有其特定的用途，每个区块链都是全球金融系统的一个节点，而不是一个区块链主导全球金融。我们应该鼓励不同国家的各种区块链合作，推动Web3.0的全球发展。

蓝鲸财经：您刚刚提到了“节点”的概念。新加坡和香港这两个地方其实是不是都可以看做全球区块链的节点呢？您如何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

李国权：我认为新加坡和香港是互补的，而不是互相竞争。它们各自发展的领域不同。新加坡目前更加注重稳定币和基础设施建设。稳定币的技术提升需要公有链，而公有链的发展需要交易所、散户和机构的参与。新加坡并不是在这个方面进行大规模推进，因为我们的资源有限，更希望赋能政府进行基础设施建设。如果你想发展散户的加密货币，那就应该前往香港。所以两者是相互补充的，而不是相互竞争。

在吸引人才的领域可能存在竞争。但是需要思考的是，现在的web3产业更多地遵循Gig Economy的模式，每一个人都是part-time的，不是full-time的。因此，人才竞争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竞争。人才可以同时参与不同项目，所以其实也不存在真正的人才竞争。

新加坡和香港之间的竞争更多是消费层面的竞争。就是起步阶段，它们希望吸引更多的人前来消费。但这种吸引是存在上限的，满了就不需要了，甚至会要人去其他地方。这种竞争是正常的，而不是互相排斥的。

在国际舞台上，拥有地位的公司通常希望在新加坡和香港都获得牌照。这两个地方都有不同的优势，新加坡和香港相互依赖，需要协作，尤其是在加密行业。如果没有新加坡，香港可能会面临问题，反之亦然。只是对于某些特定的业务会有不同的专职分工。

蓝鲸财经：最近一段时间，有许多人提出新加坡的监管越来越严格，这对项目方来说不如之前那么友好了。您可以说说自己的观察吗？

李国权：我认为新加坡的政策从来没有松懈过，政府从一开始就不赞成投机。如果你想真正投机，你可以去赌场。自我在2013年参与加密货币领域以来，新加坡金融管理局一直在明确表示投资比特币存在很大风险，他们从未声称风险不大。

新加坡和香港的监管规定变得越来越清晰，但这也导致了越来越高的成本。因此，每个新兴金融企业，从以前的避险基金或对冲基金开始，监管时的不确定性逐渐减少，监管规定越来越详细，成本也不断上升，这是不可避免的。最终，只有较大的公司才能够生存下来，这是一个现象。

因此，从加密货币领域的角度来看，我们必须继续赋能中小型或新兴企业，以便它们能够继续发展。但我们不能让这些企业都建立在同一个区块链上，这是非常危险的。我们应该鼓励新的公链出现。我们本来就不希望出现垄断情况，不应该在一个公链上出现垄断情况，这对行业发展是不健康的。我们在行业的早期阶段就必须提出风险和风险管理的问题。

如果你是一个公链，成为了该领域的领头人，你应该告诉大家，我们要帮助其他公链履行他们应该履行的职责，而不是让你自己的社区将你逼得喘不过气来，然后说我们这些事情做不到，要等5年或10年才能实现。

不应该只有一个公链存在，这太危险了。我们的目标是去中心化，但结果却是出现了一个中心化的公链，这不符合行业的初衷，如果这种趋势无法逆转的话，我认为行业也行将末路了。

蓝鲸财经：在追求合规的大环境下，Web3.0企业的运营成本不断上升，这似乎挤压了中小型机构的生存空间。在您看来，这些机构应该如何应对这一现实呢？

李国权：我们在早期进入这个行业时，大多数人都投资比特币等加密资产，我们的投资组合都以加密货币为主，要是把这些币全部卖掉，就能退休了。但有些人不退休，他们把赚来的钱继续投资在200个或1000个项目中。为什么他们还投资这1000个项目呢？因为他们认为新的项目就像一座梯级，要一级级攀升。即使某些项目失败了，那也不要紧，它们就是我们攀升的梯级，有了这些技术，其他人都可以借鉴，继续前进。

但这种精神，现在已经不再存在，因为每个新兴行业都追求盈利，而不是技术创新。不是每个人都必须遵循合规，10%关注合规，80%关注技术，这样也是可以的。

如果要求100%都遵循合规，而不是20%合规、20%关注Tornado Cash科技、20%关注普惠金融、20%关注普惠教育，10%关注与政府合作或与Web2.0合作的项目，那么我们就不再是一个真正的行业。100%全部去做合规没有意义。如果所有技术都可以监管，那这个行业恐怕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毕竟，如果行业内的科技全部都是可监管的科技，那证明监管才掌握着头部技术，有更全面更严格的加密银行的科技。你要在他的领域里面大展拳脚，然后mass adoption吗？我觉得那是一种空想。

监管的加强是因为监管对我们行业失望，认为我们失去了自律性，大家都在投机，大家都在谋取暴利，因此监管当局认为必须介入监管。但如果你的项目对人类有益，还有很多项目在新加坡是不受监管的，还有很多领域是不受监管的，大有可为。

监管当局一直在鼓励创新。新加坡金融管理局明确表示我们必须负责任地创新，新加坡也设有多个监管沙盒，许多项目都不需要监管。他们也在与我们加密领域合作。我们加密领域有很多华人社区，他们提供公益金融、公益教育和与政府合作的项目，因为很多国家需要我们的加密社区，这也是中本聪从一开始就强调从支付角度出发的原因。这些项目里，很多都是不受监管的。

蓝鲸财经：根据我的了解，尽管新加坡政府不提倡零售投资，但实际上仍有很多居民参与比特币投资和一些投机行为，您对此有何看法？

李国权：我认为这些投机行为将逐渐减少，而人们将更加注重其他方面。

现在年轻人通常会追求各种方式，用量化、金融科技和加密货币赚钱，这是非常好的，他们具备了企业家精神，我非常理解。但随着他们慢慢变得更加成熟，他们会认识到赚钱的方法有很多，但同时也要记住，他们必须为社会提供服务。每个人都应该意识到环保的重要性，减少投机行为，建立一个真正有益于社会的金融系统，以促进贸易和解决政治经济问题。

我认为现在加入我们这个行业的人，包括一些在这个领域工作的人，对政治经济的敏感度明显较低，不像中本聪的白皮书，一看就知道其中有50%是关于政治经济的。现在，许多白皮书和商业模式对政治经济不太敏感，但对监管非常敏感。这降低了行业的水平，而这种情况下，好的投资者就不太感兴趣了。如果投资你的公司，他们会感到压力很大，因为他们不会与你有相同的理想。不像以前，我们投资了200多个项目，甚至是300多个项目，明知道它们不会成功，但我们仍然投资，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热爱这个行业，我们不仅仅是为了赚钱，我们关心整个行业的发展，我们是在构建一个生态系统。

蓝鲸财经：您能分享一下自己前最感兴趣的投资领域吗？在Web3.0领域，有哪些赛道您更看好，例如RWA、Gamefi或支付等？

李国权：我其实在投Web3.0的，但去年我们看了1000个项目，最后只投了9个。这表明，如今要进行投资已经更加困难，与过去不同，当时只要有项目到我手上，我就会投资。2017年和2018年，ICO项目几乎都非常出色。我知道有很多ICO都是单纯割韭菜的，但是在新加坡的那些，其实都做得非常的不错。

当然，这些项目并不一定成功，失败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公司的内部问题，也可能是时机不对等等，但他们的创新思想在许多方面都比现在要强。今天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些项目，有些已经经过包装后重新出现。我认为当时的ICO项目要比现在的好多了。

至于看好什么赛道，首先，我认为隐私保护和数据安全至关重要。因此，我成立了区块链安全联盟，目前已有40多个成员，我们一直在致力于隐私保护和数据安全，我认为这非常重要，而且估值将会越来越高。

另一条赛道是稳定币。过去，我并不认为稳定币有多大作用，但随着监管的推进，即使公链崩溃，你的钱也会是安全的，因此从公共角度来看，我认为稳定币的发展潜力很大，对小国家来说尤其如此。全球有很多小国家，所以稳定币赛道也就具有很大的潜力。

此外，我还在关注AIGC，即人工智能与区块链的结合，这对于创造了许多机会非常重要，不仅涉及生产关系，还包括生产和效率。最大的贡献我认为在教育领域，我自己也创办了一家公司。

DePin（去中心化公共身份网络）也是我关注的。11月，我们将在金沙举办一场大会还有金融科技界，会邀请各国监管人员参与。我认为AI将为更多年轻人提供机会。我希望将我的经验，特别是风险控制方面的经验，应用在教育、稳定性、政府等方面，以对这些领域作出贡献。

我还担任亚洲发展银行数字货币的顾问。不久前，我刚刚发表了一篇成果，探讨如何利用加密货币来实现隐私保护，以帮助亚洲和德国等国家发展他们自己的央行数字货币。我希望将Web3.0引入亚洲发展银行的数字货币中，与小国家一起合作，将智能合约引入其中。

总结来说，我认为现在需要与政府密切合作，新加坡金融管理局，非洲的央行，土耳其、沙特的央行等等，都是我们争取和发展的合作对象和。我们将把Web3.0公司引入全球各国的央行，不是作为低一级的被监管方，而是充当他们的顾问，过国际机构将普惠金融、普惠教育以及DePin引入更多有需要国家，帮助推动环保工作，推动人类社会进步，这是我们要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