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bit 顽童的遗产：破解软件、 Demo 社区、芯片音乐和复古硬件

探寻小霸王学习机和芯片音乐(Chiptune)的关系！

8-Bit 顽童

对于大多数华语读者来说，80年代个人电脑行业爆发的景象，多数是来自于书刊或是像电影，其中令许多人印象深刻的，是1983年的电影 《战争游戏》 ，其中描述了中学生黑客大卫闯入军用电脑系统的故事。虽然电影做了艺术的夸张，但这一群体却切切实实的存在着 —— 一群沉迷于 8-bit 电脑的 “网瘾少年” 。

图书《64世代》中的插图，展示了 Commodore 64 上“破解片头”的常见形式，（来源： Did you grow up with the Commodore 64 too? ）

2016年， 《64世代》 （Generation 64）和 《8比特顽童》 （8-bit Kids）先后在众筹平台 Kickstarter 上众筹成功，为我们揭开了 “黑客大卫” 们背后的世界 —— 一群年轻的个人电脑 “早期使用者” （early adopter），与今天的孩子们一样，他们热爱个人电脑的理由同样是电脑游戏。不过，对于他们来说，商业发行可供选购的游戏并不算丰富，而更多的游戏，则是以 BASIC 代码列表的形式刊载在杂志或书刊上。

1982年英国著名的儿童读物出版社 Usborne Publishing 出版的《太空电脑游戏》（Computer spacegames）中所刊载的代码列表。（截图来自： https://archive.org/details/Computer_Space_Games ）

中国的 Basic 程序员大多是因为对游戏的痴迷而从学习机的操作手册上开始接触到 Basic 编程语言，进而学习6502汇编的。学习机和红白机其实就是一种6502芯片的 8-bit 计算机，玩这些机种的80后们和 “卧室程序员” 处于同一个比较坐标系

小霸王学习机上的 Basic 语言： G-Basic ，其中 “G” 代表游戏（Game）。 F-Basic 则侧重于支持浮点数学运算，和游戏无关小朋友们对之兴趣不大

《飞出个未来》（Futurama）中机器人宗教教堂挂着的 Basic 教义

为了能玩到这种原始形式的 “开源游戏” ，当年的游戏玩家们必须花费不少功夫将代码录入到电脑里才能玩游戏，而偶尔出现的印刷错误却可能导致辛苦录入的代码无法运行。虽然下期杂志会刊登更正过的代码，但孩子们显然没有这样的耐心，他们往往会自己动手尝试修复这些问题 —— 成千上万的青少年开始在卧室的电脑前调试游戏程序，后来，他们被称为 “卧室程序员” （Bedroom programmers）。

“卧室程序员” 们的努力没有被辜负，逐渐的，他们不仅掌握了 8-bit 电脑上编写游戏使用的 BASIC 语言，还掌握了不少游戏设计的规则，许多人甚至更进一步，在不断改进和优化游戏的过程中学会了汇编语言。

《星际火狐》 所使用的 Super FX 3D 图形芯片的设计者 Jez San ，就是当年的 Bedroom programmer 之一，(截图来自：电影《从卧室到百万富翁》， http://www.frombedroomstobillions.com/about-the-film ）

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很快， Jez San （《星际火狐》开发者）、 David Braben (《精英》设计者)、 Matthew Smith （《疯狂矿工》设计者）等一大批游戏设计师成长起来，而大卫·达林和理查·达林（David and Richard Darling）在1986年创办的 Codemasters 则至今仍活跃在游戏市场上。

演示聚会：我们继续聊聊 Demo 吧

80年代中期，家用电脑逐渐开始从 8-bit 到 16-bit 时代过渡，新型的16位电脑 Commodore Amiga 和 Atari ST 提供了8位时代难以企及的声光效果，而电脑游戏行业也日渐成熟。但 “卧室程序员” 们并没有一股脑的扎堆进入游戏行业，许多人或是仅仅将编程作为业余爱好， 或是不愿意和商业界 “同流合污” ，仍然坚持着独立开发的本色，而这其中最有特色的，则是 演示场景 （Demoscene ，或简称 Demo）。

1989年，丹麦斯劳厄尔瑟高级中学（Slagelse Gymnasium）校园中举办的 Ikari and Zargon Party

对于“卧室程序员” 们来说，源自软件破解社区的 Demo 代表着开发者和破解者间的智力竞赛，而很快，这种竞赛转移到 Demo 的制作者之间，制作一段效果华丽的 Demo 往往都需要对个人能力的突破和技术极限的挑战。逐渐的，地区性的同城 Demo 开发者聚会开始出现，这样的聚会一方面是爱好者们切磋技术、展示作品的好机会，另一方面也会促成不少破解软件方面的交流 —— 这种 “意外” 的交流当然是更地下的。

欧洲爱好者收藏的磁盘杂志某些C64相关的电脑杂志则会附赠卡带，上面往往是游戏或小程序，C64 的磁带机能从上面读取数据还原为游戏

磁盘杂志（Disk Magazine）也推动着 Demo 的流行，爱好者们将各自制作的演示程序寄送给杂志的编辑，而编辑们则将其通过邮寄磁盘的方式发送给订阅磁盘杂志的其他爱好者，磁盘杂志推进了 Demo 规格的标准化， 4KB 片头（Intro）和 64KB 演示（Demo）成为后来社区内通用的标准。随着软件行业和司法体系对盗版软件的打击日系严厉，最开始与软件破解紧密联系的 “复制聚会” （Copyparty）开始逐渐变为由Demo为主角的 “演示聚会” （Demoparty）。

2004年在芬兰赫尔辛基哈特韦尔体育馆举办的汇编聚会，此时的演示聚会已经发展为数千人参加的，国际性的大型聚会

最终，地区性的小型聚会和大范围发行的磁盘杂志最终将分布在欧洲各地的演示场景爱好者社区联系起来，国际性的大型演示聚会开始出现，其中最为有名的，分辨是1991年在丹麦创办的 TP 聚会（The Party），1992年在芬兰创办的汇编聚会（Assembly）和1992年在挪威创办的 TG 聚会（The Gathering），由于三大聚会都位于斯堪的纳维亚半岛的北欧国家，导致直到今日，北欧仍然是演示场景作品最为丰富的地区，因此有时演示场景又被称作 “欧洲演示” （Euro demo）。

芯片音乐家

1981年让·雅尔在其中国音乐会上使用的 Fairlight CMI 音乐电脑（图片右侧），其售价高达18000英镑起，令业余爱好者们望而却步。坂本龙一也用的是这一款

1970年代末，在让·雅尔和发电站乐队等电子音乐先驱的影响下，电子音乐的影响力日渐高涨，流行电音（Synthpop）的出现，让电子音乐迅速被大众所了解，而 Commodore 64 电脑中 SID 音乐芯片的出现，让业余爱好者也能像专业音乐人那样，利用电脑程序制作电子音乐。特别是让·雅尔的作品，许多作品都被重新改编到 SID 芯片上。

芯片音乐（Chiptune）及其脉络下发展出来的注册机音乐对这两年流行的蒸汽波风格不无影响。

1984年，C64电脑上的游戏 《火车头》 （Loco）使用了让·雅尔的 《昼夜平分5》 （Équinoxe 5）作为插曲，而 SID 芯片音乐的编写者，则是只有18岁的 Ben Daglish

1985年，科乐美将 《功夫》 移植到家用电脑平台，其 C64 版本中使用了让·雅尔的 《磁场 4》 (Magnetic Fields 4)作为插曲，由19岁的芯片音乐开发者 Martin Galway 开发。而选用 《磁场 4》 作为插曲的原因，是因为让·雅尔在其中国音乐会上演奏了这只曲子。

1987年， Ben Daglish 在当年发行的游戏 《最后的忍者》 （The Last Ninja）中的精彩创作，在2016年被挪威摇滚乐队 FastLoaders 搬上舞台

Ben Daglish （吹长笛者）与 FastLoaders 同台演出 《最后的忍者》

2016年，为纪念让·雅尔对芯片音乐人的启发，包括 Rob Hubbard ， Martin Galway ， Ben Daglish 在内的诸多音乐家将他们的原创作品以让·雅尔的风格重新改编，汇集成名为 《SID 研究计划》 （Project Sidologie）的新专辑，并在 Kickstarter 上众筹成功。

《Ultimate Soundtracker》 改变了电脑音乐创作的形态

1987年被认为是 Tracker （采样音轨）音乐的元年，德国开发者 Karsten Obarski 为 Amiga 电脑开发了名为 Ultimate Soundtracker 的音乐制作软件，其采用了采样-序列的制作流程，从此作曲家可以将任何乐器的声音录制为采样，再通过音轨序列器（Tracker）回放的方式创作音乐，这种方式制作出来的音乐只需要很少的容量，却可以实现比 MIDI 和芯片音乐丰富的多的效果， Tracker 音乐在 Demo 爱好者和 Amiga 游戏开发者中极为流行，也让 Amiga 电脑成为当年最为强大的电脑音乐平台。

由 Chris Huelsbeck 为 Amiga 游戏 《超级战士 II》（Turrican II）编写的音乐被认为是 Amiga 电脑上最为精彩的游戏音乐之一，其作品被改变为钢琴曲、交响乐等不同的演奏形式。2016年底， Chris Huelsbeck 和钢琴家 Patrick Nevian 一起，将一系列 Amiga 音乐改编为钢琴乐谱发行。

由于 《超级战士》 的巨大影响力，2007年，爱好者们开发了向经典致敬的 《飓风战士》 （Hurrican），并作为免费软件在互联网上公开

而1998年，当时仍是汉堡造型艺术学院学生的 Oliver Wittchow 为流行的掌上游戏机 GameBoy 制作了名为 Nanoloop 的音乐制作软件，让没有程序开发背景的用户也可以制作并现场表演芯片音乐。

经典再现：复古计算机又一春

BBC Micro 电脑教室，英国广播公司（BBC）在众多的竞争者中最终选择了 Acorn 电脑公司的方案作为其教育用电脑，即 BBC Micro ，后来 Acorn 设计了 Acorn RISC Machine 微处理器，即 ARM 处理器(图片来源： Flickr 用户：Rain Rabbit ， CC-BY-NC)

随着新千年的到来，个人电脑得到了空前的普及，但人们却渐渐发现了这样的一个事实：老一代的 “卧室程序员” 逐渐长大，而新一代的年轻人中 “卧室程序员” 却从中消失了，人们已经习惯性的去购买成品的商业和游戏软件，很少有人再愿意自己敲代码了。即使是曾经诞生过 BBC Micro 的剑桥大学，其新生的编程水平也远不及那些曾经做过 “卧室程序员” 的师哥师姐们。这令计算机系教授埃本·厄普顿（Eben Upton）头疼不已，他从80年代末自己曾经用过的那台 BBC Micro 获得灵感，并和其他同样为此苦恼的教师们一道，开发出了树莓派（Raspberry Pi）—— 21世纪的 “BBC Micro”。2016年9月，树莓派的销售超过1000万台，直追个人电脑销售记录的保持者 Commodore 64 。

nano-ITX 电脑主板尺寸的 Minimig 电路板(图片来源： MediaWiki )

而另外一些爱好者，则希望利用可编程门电路（FPGA）重现经典的电脑平台，这其中最为著名的，是德国电子工程师 Dennis van Weeren开发的Minimig ，利用 FPGA 复现了 Amiga 电脑芯片组的全部功能，并在2007年以 GPL 开源协议公开了其全部源代码——这意味着任何具备生产条件的厂家，都可以自行生产新的 Amiga 电脑，而其他已经停产的电脑平台，也会以这种方式 “复活” 在爱好者中间。

ZX Spectrum Vega则采用了另外一种思路，它采取了 “新瓶装旧酒” 的策略，使用了全新设计的硬件，却沿用了ZX Spectrum的外形风格，并预装了当年这一平台上最为流行的游戏，事实证明这一策略确实得到了大量爱好者的支持，电视游戏机 ZX Spectrum Vega 及其掌上游戏机 Vega+ 都在 Indiegogo 众筹网站上众筹成功，并获得了 ZX Spectrum 原生产厂家辛克莱研究（Sinclair Research）创始人克里夫·辛克莱（Clive Sinclair）爵士的投资。

克里夫·辛克莱爵士（左后）是英国当代最伟大的发明家之一，其发明包括了数字式电子表，便携式电视机及电动自行车(图片来源： MediaWiki )

时至今日，当年从 Demoscene 社区走出的黑客们，仍然在影响着快速发展中的 IT 行业，特别是在于文化艺术密切相关的那一端，他们具有着无可比拟的影响力。

实际上，即使是对中国的爱好者们来说，这种体验也未必像我们想象的那么遥远，从在课桌下面偷偷用文曲星编写 BASIC 的 “书桌程序员” ，到今日摆弄树莓派的年轻创客，都闪烁着与他们远在欧洲的前辈们类似的光芒，而他们背后的故事，则期待着中国本土的有心人去发掘。

本文于2017年3月23日首发于VICE中国，

编辑并补充了部分内容

学习机时代 | 李凡希的Blog

Ikari Zargon Party照片来自电子杂志：Recollection

Faster Loader以《最后的忍者》音乐为蓝本创作的摇滚乐专辑：Ninja Musicology - a Musical Tribute to the Last Ninja® game series

《超级战士》钢琴改编网站：https://www.turricansoundtrack.com/the-piano-collection

《飓风战士》官网：Hurrican - winterworks.de

Minimig项目网站：https://www.techtravels.org/wp-content/uploads/pefiles/minimig/weeren001/home.html